康王道:“先生不妨明言。”
张宿道:“破旧立新,根除弊端,强盛国力,必然要实施全面变法,改革科举,整顿太学不过是一个开端。如变法,将会涉及官制、律法、税赋、田地、军制、科举、取士、文化等方方面面。”
康王越听心中越是凝重:变法涉及范围太广,动一发则牵涉全身,难怪以信王的天资、威望和野心,也不敢轻易言变。
但朝政积重难返,不变,不求新,皇子们便难以笼络人心,更没有上位的机会。
开弓没有回头箭,殿下既然支持礼部革新,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何况,在信王心中,康王已经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最大障碍。
对此,两位殿下心知肚明。
张宿侃侃而谈:“变法,需要朝廷上下一心。需要循序渐进,徐徐图之。需要举措得当,行之有效。在下揣测,某些人正希望朝廷步伐走得更快一些,摊子铺得更大一些,他们好浑水摸鱼,趁机作乱。”
康王听得入神,问道:“此话怎讲?”
张宿道:“变法触动太多的利益,缓而图之,则为大利,急而成之,则为大害。推进过急,难免会有疏漏,会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容易激发朝野矛盾,为宵小奸人所趁。”
康王道:“先生思虑周详,洞察明彻,本王佩服。依先生之见,下一步应当如何处置?”
张宿道:“各项举措层层推进,一环扣一环,不急於求成。先扩太学,后改科举,然后自上而下,设立各地的劝学馆,革新各地的府学、书院体制。”
“第一步走好了,走稳了,我们在朝廷上下便获得了人心和威望。对於原有的势力,慢慢地分化、拉拢甚至压制,求同存异,避免树敌过多。”
“第一项变革稳固了,观察一段时间,查漏补缺,力求修正。伺机再推行下一项变革。”
康王道:“先生认为,这第二项变革应该从哪里入手?”
张宿道:“轻赋税,省徭役,重农商。此乃民心所向。”
康王道:“先稳人心,再获民心,先生的筹划果然绝妙!有先生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康王与张宿在府中密议,同一个时间,京城的另一个地方,信王殿下与手下一众幕僚,也正在讨论朝廷近期的动向。
信王殿下的幕僚有一姓方的师爷,一姓袁的师爷,皆是落第不中的文人清客,另外还有吏部的张侍郎,户部的崔主事,御史台的孙御史,皆属於信王的心腹。
张侍郎将礼部的奏章和朝中各部官员的反应,一一禀告,抚须道:“礼部的奏章条理分明,分析细致,举措得力,甚合皇上心意,政事堂的各位大人也无异议,康王殿下更是大力赞同。皇上命百官传阅,朝堂上竟无一人反对,可见为了这份奏章,礼部上下有备而来,花了不少心血。”
信王殿下道:“凭礼部那几个蠢材,还写不出这样份量的锦绣文章,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张侍郎道:“礼部此举,无疑间接为康王拉拢不少名声,康王近期备受圣宠,底下见风使舵的人不少,保不准有些人会改换门庭,动些首鼠两端的歪心思。下官认为,未雨绸缪,咱们必须尽快制定应对之策。”
信王道:“老四(注:即康王)有杜太师的势力在背后撑腰,又得国师扶持,羽翼已成,轻易动不得了。当面拆台,只恐皇上心中不喜,必需另想它法。崔主事,你是户部的老人啦,
你说说看。” 崔主事得信王提拔,从一个小小税吏,一路擢升到户部主管税赋的主事肥差,对殿下一向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他这几日绞尽脑汁,为殿下出谋划策,当下也不推辞,说道:“下官以为,既然皇上一心要革新朝政,康王殿下又投其所好,正面对抗只会适得其反。咱们不妨虚与委蛇,故意附和,然后再来个火上浇油,上屋抽梯之计。这个嘛……”
屋里几个人登时来了兴致,竖起耳朵倾听。
信王素知崔主事鬼点子多,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明白他心中顾虑,做了个手势,说道:“今日此间谈话,任何人不得外泄一字一句,否则本王绝不客气!你放心讲好了。”
崔主事道:“其实朝廷很多人都清楚,本朝弊政,在於冗兵冗员冗费,单单改变一个人才选拔制度,无疑杯水车薪。政事堂新任的参知政事王大人,有心实行变法。咱们不妨鼓动六部,扩大革新的范围,从税赋、盐铁、度支甚至兵制等方面下手,让他们放开言论,制造声势,或者上奏折,鼓吹变法。”
“有什么事情,有什么功劳,不妨都往康王或者政事堂那边推。俗话说,欲速则不达,变动的东西多了,事情搞大了,自然会有疏漏,自然会触动下面的利益,引发朝廷上下不满。”
“皇上担忧政事堂势力过大,必定强行加以干预。到那时,那些依附和追随康王殿下的官员,唯恐惹祸上身,自会纷纷脱离,我们再分化离间,慢慢消除康王身边的势力。”
方师爷大赞道:“崔大人此计深谋远虑,先抑后扬,先捧后踩,实在老辣。”
信王转头问张侍郎道:“你觉得此计可行否?”
张侍郎出身范、宋、张三大门阀,为官谨慎。
见殿下询问,他沉吟道:“礼部的小杜大人是康王殿下岳丈,最近和参知政事王大人走得很近,王大人早些时候,的确曾召集六部,讨论过革新朝政的事情。因此礼部这次的奏章,符合康王殿下和王大人的意思。崔主事的提议,下官认为,只要暗中布置得当,应当可行。”
此计可行!
皇上早些年罢免了宰相,自然不会再让政事堂一家独大,政事堂揽的事情越多,皇上越是顾忌。
张侍郎不愧老於官场,对皇上的心思揣测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官场上话说三分,张侍郎故意皱皱眉头道:“此计好虽好,难就难在:怎样把康王也搅进这趟浑水去。”
信王断然道:“礼部是老四的地盘,王大人又是杜太师的门生,变法顺利,康王有功,变法不成,康王受损。道理再明白不过了。文人好名,沽名钓誉,变法这种事情,做成了千古留名,那个不会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