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当值的公公笑眯眯道:「陛下有令!驸马爷是自己人,进出王宫无需通报,驸马爷随奴婢来吧!」
「哎!」
嬴无忌点了点头,有一说一,还真有些被老丈人暖到。
这种被关照的感觉实在有些太好了。
赵信也是一脸艳羡道:「驸马爷,你这混得也太好了吧?不须通报直接能进,我们整个宗室,也就三个人能享受这个待遇。」
「哪三个?」
嬴无忌下意识问道。
赵信神情一凛:「那可都是我们宗室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能轻易为外人道……」
「行吧!」
嬴无忌也没在意这些,毕竟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安全。
不一会儿,两人就被带到了重黎殿。
还没接近,就听到了赵暨怒雷般的骂声。
朝门里望去,一个苍老,两个半老,一共三个男人被骂得跟孙子一样。
赵信指了指:「诺!就这三个!」
嬴无忌:「……」
本来营造出来的逼格,瞬间轰然倒塌。
当值太监也有些尴尬,小声说道:「两位暂且在此候着,等陛下忙完正事儿便会传唤。莫要出声,以免触怒几位侯伯。」
「是!」
赵信神色凛然,小心翼翼地站到门后,连大气都不敢喘,足以见得有多么害怕里面的几个人。
嬴无忌颇为好奇,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里面全都是赵暨的疯狂输出。
「祖宗基业?」
「你们跟孤谈祖宗基业?」
「说!你们一个侯爵两个伯爵,可还记得接受爵位时,在赵氏祠堂发过什么毒誓?」
「祖宗基业,指的就是你们住的那一亩三分地?」
「祖宗基业,就是烂在你们手里面,也不远暂借外人的官职?」
「你们可还有一个人记得,自文公始,我们赵氏一度衰落到只能依靠外族能活?」
「数代人励精图治,我赵氏才勉强坐稳王位,魏韩两土却早已积重难返!」
「泱泱大黎,尽归赵土!」
「这个誓言,难道你们都忘了?」
「你们相要的,居然只是守住几个破官职?」
「历任黎王,代代燃血,寿元最高的不过六十三岁。」
「他们图的,难道就是守住你们这些酒囊饭袋?」
赵暨火力全开,每骂一句,台下站着的三个人脑袋就会低一分。
到最后,直接直不起腰了。
「呼哧!」
「呼哧!」
「气煞孤也!」
「孤真怕还没死於燃血冲境,就先被你们气死了。」
他端起桌上凉茶,却一个没控制住,青铜杯瞬间被他逸散的真气轰成了齑粉,哗啦啦地洒到了三人面前。
三人赶紧拜下:「陛下息怒!」
赵暨冷哼一声:「长平侯!你是族中长辈,你说此事应当作何处理?」
长平侯赵郢赶紧欠身道:「老,老臣认为陛下言之有理,三百官位本来就不算多,而且只算暂且借予学宫,日后还会还回来。若这都不支持变法,老臣还有何脸面自称赵氏后人!」
他头发早已花白,身形本来就句偻,现在欠着身,愈发有种风烛残年的感觉。
赵暨微微点了点头:「你们两个呢?」
「臣附议!」
两个伯爵纷纷拱手。
看他们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真的很难想象他们是代表宗室过来跟赵暨吵架的。
赵暨这才神色稍缓,语气却依旧冷峻:「诸位记住,先有国才有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赵氏江山被外族所窃,别说你们手里那些破烂官职,就连你们的项上人头都未必保得住!」
「是!」
「回去吧!」
「陛下,臣等告辞!」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再也不想有任何逗留。
看赵暨这模样,是真的铁了心要把变法进行下去,如果是五百官位,他们还会争一争。
三百官位,给了就给了,没有必要闹出人命,而且赵暨说了,只是借!
他们没人认为变法能成功,赵暨能选北方草原折腾,他们已经谢天谢地了。
等到变法失败以后,赵土依旧是赵土。
更重要的是。
赵暨刚才隐晦地提了一句,大黎学宫和建造新城,都不需要宗室拿钱。
这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如果不是因为这句话,三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一个字都不反驳地被赵暨
骂得跟孙子一样?
我们三个都是本地人。
既然陛下要玩。
我们不介意陪陛下玩玩,毕竟赵军也好久没打过仗了,军中将士没有提升军衔机会,一个个都躁动不安,如今如今派出去打一个接近半残的狄国,活动活动筋骨,何乐而不为?
三人匆匆离去,正如匆匆地来。
挥一挥衣袖……
把赵信吓得不轻。
这货九十度鞠躬,脑袋埋得低低的,生怕几位大人物发现看他们被训斥的人是自己。
等到三个人走远了,嬴无忌才笑嘻嘻地说道:「你们宗室那三位长老,很乖哦!」
「是陛下太威勇了!」
赵信老老实实地说道,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方才那三位,可都是兵人境强者。」
嘶……
嬴无忌倒吸了一口凉气,颛顼血脉,当真恐怖如斯!
「无忌!到了就直接进来吧,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殿内传来赵暨的声音,不过他此时的声音很温厚,根本听不出来刚才疯狂骂人的人是他。
「是!」
嬴无忌应了一声,便把赵信留在外面,快步走入了大殿。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儿臣拜见父王!」
「你叫的倒是顺口!」
赵暨哈哈一笑,随手指了一个位置:「坐!」
嬴无忌一副腼腆的模样:「父王,这是相邦的位置,我坐不太合适吧?」
「相邦,相邦!」
赵暨笑骂道:「相邦在你面前,每次都被骂得跟孙子一样。你说你不敢坐他坟头我还相信,一把破椅子就别假客套了,没外人,坐吧!」
「哎!」
嬴无忌笑了笑,感觉这个老丈人还真的有点对味儿。
赵暨神色如常,呼吸绵长,体内真气异常平静,根本不像刚刚发过火的样子,也不知道刚才那副样子,究竟几分是真的,几分是演出来的。
他上下打量着嬴无忌:「说说吧,大半夜找到王宫来,你究竟所为何事啊?」
嬴无忌也不墨迹,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图桉,正是「红尘皆我」的印记。
「父王,我看到了这个!」
「这……」
看到印记的瞬间,赵暨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很显然他认出了这个印记。
「在哪看到的?」
「诸子宴之前,我们从城外赶路到王宫,我就看到了不下五个人脖子上有这种印记,感觉颇为有趣,便画了下来,可后来查了资料才明白,这是为我教的神通……」
「你的资料倒是齐全!」
赵暨脸色很阴沉:「这些为我教的人,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孤还没有找他们,他们倒自己先找上门了。」
嬴无忌眉头紧蹙:「我还记得他们的模样,而且这印记并不难找,要不要彻查一遍,将这些人……」
他没有继续超下说。
毕竟这些人都是百家学子,处理他们必须要慎之又慎,自己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还是不要大放厥词了。
赵暨却摇了摇头:「没必要处理!红尘皆我这门神通相当诡异,没有人知道他夺舍的条件是什么,就算我们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他也能找到新的躯壳?何况,这些人只是随时会被夺舍,而不是已经被夺舍,抓了他们影响不好。」
听到这些话,嬴无忌更焦虑了。
他嘴角抽了抽:「那就任他在这搞心态啊?」
赵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小子现在是不是想出风头,又不敢出
风头?」
「昂!」
嬴无忌点了点头,理直气壮。
赵暨知道自己的女婿向来坦诚,便直接从怀里摸出一块莹白色的玉佩:「你是奔着这个来的吧?」
「那可不!父王大气!」
嬴无忌笑嘻嘻地把玉佩接过来,这便是当时巫霜序给他挡魔种的玉佩,后来发现没有魔种可挡,就又被她没收了。
想都不用想,这玉佩肯定特别贵重,而且是从赵宁那里来的。
现在赵宁行踪不定,他只能过来找老丈人了。
赵暨笑了笑:「收着吧!这玉佩是少数克制为我教的东西,不仅能够挡魔种,摔碎之后还能对一切魔种转化的本命法术与神通造成压制,整个天下剩下不足十块!」
「这么珍贵,我怎么好意思呢?」
嬴无忌一边说着,一边把玉佩揣到了怀里,惹得老丈人一阵白眼。
赵暨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的爱婿。
爱婿却对他的目光坦然受之,一点都没感觉不自在。
翁婿俩沉默了一会儿。
赵暨忽然开口问道:「若是没有这块玉佩,你还敢在百家盛会上,为你老师争首席掌宫夫子的席位么?」
「那得想想!」
嬴无忌回答得很实诚。
装逼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何况他装逼本来就是为了获得更高的实力和地位,从而保障自己的安全。
如果这波逼一装,直接被悟神境大老盯上了,他就必须好好斟酌斟酌了。
「你啊!」
赵暨叹了一口气:「你这小子,空有行商智慧与政治眼光,格局却实在不大!若继续这样下去,冲早会毁在你的小聪明上!」
嬴无忌神色一肃,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正被父母教导为人处世的道理。
他感觉出来,赵暨很严肃,也很认真。
便也微微坐直了身体:「请父王赐教!」
「赐教说不上!」
赵暨摆了摆手,虽然依旧穿着王袍,却没有摆任何君王的架子,只想是一个普通的长辈:「我问你!你口口声声喊我父王,其中几分是真心?」
「啊这,您这话说的……」
「实话!」
「现在有三分真心,不过以后可能有七分,或者更多。」
「你倒也是真实诚!」
赵暨笑着摇了摇头:「若现在大黎倾覆,你会不会立刻带着罗相的私生女离开黎国!」
嬴无忌点头:「会!」
赵暨又问:「那以后呢?若你与公主夫妻感情渐深,与宁儿也成了至交好友,届时又当如何?」
嬴无忌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带着他们一起走?」
说出这些话,他自己也意识到问题了。
公主还能带走。
赵宁是一国太子,日后更有可能是黎国的君王,他怎么可能会走?
以身殉国都比这个靠谱些。
赵暨又问:「那若你有一千死忠,个个视你为兄父,他们的家人依旧在破碎的山河中受苦受难,你又当何为?」
如果说,第二个问题,他尚且能回答。
那么第三个问题,他实在回答不出口。
赵暨第四个问题接踵而至:「我现在再问你,如今你叫我父王,几分是真心,以后又会有几分?」
嬴无忌又***沉默了。
他觉得赵暨说的对,当决定成为驸马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会陷入这些羁绊里面。
如果黎王室不诚心,羁绊不会太深,但
自己也不会更安全。
如果黎王室诚心,自己就算身躯能离开,心也会牢牢地锁在这里。
今日尚且能狠心离去。
他日呢?
糖糖会跟自己一起走么?
赵暨今日对他说话的声音,从未带过戾气,现在依旧没有,但声音却变得铿锵起来:「无忌我问你!何为王道?」
嬴无忌想了想回答道:「孟子云: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不过在我看来,王道就是手握天下大势,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何谓霸道?」
「霸道就是,权力在手,全都给我当狗!」
「……」
赵暨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这女婿,好歹也是王族出身,虽说话糙理不糙,但未免也太粗鄙了。
是光他这样,还是干国人都这样?
是了。
粗鄙的干国人。
他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何为取死之道?」
取死之道?
瞧不起唐亖啊!
这还用说?
但嬴无忌想了想,感觉自己老丈人应该不知道这个梗,一时间又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问道:「请父王赐教!」
赵暨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取死之道就是,明明有惊世之才,大争之世在即,却只想苟全自身!商周之战,悟神境与圣人都相连陨落。莫说入世出世,天倾之际,一并砸死。想要真正地活下去,要么手握大势,要么成为大势本身!你……可明白?」
「多谢父王教导!」
嬴无忌禁不住沉思,他现在是真的认认真真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他以前倒是没想过直接跑路,但也是发展自己的实力和势力,到时候随机应变,保全自己。
但想想,「随机应变」哪有那么简单?
大争之世,灭国都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反覆横跳的只会更惨。
仔细想想,这比在某某大陆挑衅唐亖都作死。
所以……
必须得刚!
双方上单都是点燃大红药,从第一发平A打出去,就注定有一个人要死。
刚到底,鹿死谁手不一定。
但如果谁留着位移技能逃跑,那必然死得透透的。
我这老丈人,是打算想让我成为大势,被赵宁手握。
还是让我认清赵宁才是大势,主动去手握?
不过,这两种解释,从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
「你听进去了?」
赵暨问道。
嬴无忌点点头:「嗯!」
赵暨笑眯眯道:「那你觉得,黎干两国,哪个才是大势?」
嬴无忌思索片刻,慎重道:「不一定!干国农战之策凶狠异常,但地理位置与修炼资源一直是大问题,想要东出就必须击溃大黎。大黎虽强,但变法势在必行,若能变法的同时,挡住干国东出之势,那必然是大黎。不过……难!但就我而言,干即便是大势,也不由我掌控。」
以前他的确想过,在干黎两家左右逢源,等突破凌驾於干国之上的灵胎,就能回去以碾压之态夺王位。
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属实有些幼稚了。
赵暨笑了笑:「就包括宁儿之前也犯了一个错误,他认为如今的你,再加上黎国的扶持,回去能与嬴无缺有一战之力,但其实这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你可知道为何?」
嬴无忌轻叹一口气:「因为干国就是一个
战争机器,所有人都是傀儡,哪怕是君主,他们不需要一个会经商
抑或有背景的储君,他们要的只是贯彻农战之策的强者。」
「其实还有一点你不知道!」
「什么?」
「你根本就不知道,觉醒颛顼血脉的人,突破至胎蜕境的时候,究竟有多恐怖!」
赵暨目光有些神往:「一品灵胎,对於别人高不可攀,是恐怖潜力的象征。但对於觉醒颛顼血脉的人来说,一品灵胎不过是凝结颛顼帝胎的垫脚石而已。」
「您怎么知道?」
嬴无忌是真的有些不解,远古血脉觉醒虽然少,但不是没有,哪有这么恐怖的存在。
而且上一个颛顼血脉觉醒的,已经能追朔到商周大战了。
自己这个老丈人,凭什么这么肯定,颛顼血脉能够强悍到这种地步?
「我当然知道!」
赵暨笑了笑,右手一翻,便有一粒红色珠子悬浮了起来。
在殿内灯火的照耀下,发出猩红耀眼的光芒。
而他的声音,也变得充满了蛊惑:「此乃颛顼帝血,虽然只有一滴,但对於颛顼后裔,却胜得过一切天材地宝。若狠狠心,再辅以燃血之术,胎蜕境以后就能无限接近颛顼帝胎。你……想要么?」
嬴无忌:「……」
呵呵……
他很清楚,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己有一旦处境不好就直接跑路的想法,赵暨就一定会有一旦大势所趋会卖掉自己的想法。
需要衡量的,无非就是利益绑定的程度,这里面包括权势、财政以及……不知道会不会存在的感情。
呵呵!
这糖衣炮弹,我是绝对不会……
这特么糖衣也太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