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无忌的眉心,宛如一个大型的牢房。
单人单间。
窍尘不染。
此刻,正欢快地开着卧谈会。
别管南来的还是北往的,别管在外面有何等权势,大家在这里都只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囚徒。
这里,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人人平等。
就当众人友好交流的时候。
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母狗啊!”
“母狗!”
“怎么都是母狗!?”
“哗!”
空间中,凭空多出了一面镜子。
热闹的场景忽然沉寂了片刻。
愣了一会儿。
红尘腾地一声站起身,声音热情饱满:“让我们一起欢迎新狱友!”
“啪!”
“啪!”
“啪!”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虽然他们拍得都不是特别起劲,但每个人都给红尘面子。
就连几乎从来不说话的南宫燕也象征性地拍了一下。
毕竟是红尘……
在她人生的暗季。
赶走了孤寂。
就像阳光穿过黑夜。
黎明悄悄划过天边。
一己之力,帮她克服了对牢房的恐惧。
这面子能不给啊?
但她的眉头却紧紧蹙着,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一个壮汉被关在了新的镜子里。
双目赤红,犹如困兽!
唇舌不休,口吐芬芳!
“想我对你这么好!”
“你竟然也当了母狗!”
“母狗该死啊!”
嬴无忌眉头微蹙,除开初遇时旷达的印象,他一直都感觉姜太渊是个魔怔人。
虽然早有预料,但看他这般魔怔的样子,心中还是生出了一股不适。
正准备开口怼他。
却不曾想一个愤怒凄厉的声音抢先一步。
“你说谁是母狗?”
“你才是母狗!”
“你全家都是母狗!”
嬴无忌:“……”
他看着状若疯魔的南宫燕。
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姜太渊没有搭理他,口中各种辱骂的话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就是有些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神智已经明显有些不正常了。
红尘这时候才看清来人是谁。
眼神中爆发了无穷的惊喜!
“哎我特娘的!姜太渊!”
“嗯?哪里来的小矮子?”
姜太渊听到这句话,失控的情绪强行稳定了一下,看到红尘的样子,瞳孔顿时一缩:“红尘!”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
红尘被骂了一句“小矮子”,面部肌肉极其扭曲,却又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还真是你这个魔怔人,老天有眼,你也被关进来了。兄弟们,喷他!”
一众为我教的妖人对视了一眼。
立马形成了组织,冲着姜太渊疯狂开喷。
毕竟塚盘那次,姜太渊把为我教坑得好惨,虽然他们对为我教谈不上忠心,但这种事情传出去,实在让他们很没有面子。
现在罪魁祸首来了,他们怎么能不开心?
能修炼到这个地步的。
肯定不是文盲。
但能进为我教的。
肯定没什么文化素养。
他们喷人,只要情绪,没有逻辑。
再者这里是监狱,而且大概率一辈子都出不去了,现在的他们一点包袱都没有。
你一言我一语,含妈量极高。
姜太渊本来还魔怔着,结果强行被他们喷冷静了。
红尘转头看向白劫,面色有些不善:“你怎么不喷?”
白劫有些无奈:“我又不认识他!”
红尘神情凶恶:“你不喷他,我们就喷你!”
听到这话。
白劫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挣扎了好久,冲着姜太渊骂了一句:“呔!这大耳贼,真是有辱斯文!”
红尘:“……”
姜太渊:“……”
嬴无忌:“……”
该说不说。
这白劫虽然人品恶劣。
但他是真的不擅长骂人啊!
镜林里热闹了好一会儿。
嬴无忌才不耐烦地压了压手:“安静安静!”
热闹继续。
红尘厉声道:“安静!都给老子闭嘴!”
热闹的气氛戛然而止。
姜太渊和姜太渊的娘如释重负。
嬴无忌诧异地看了红尘一眼:“表现得不错,以后封你为红尘典狱长。”
红尘脸色僵了一下,哼了一声:“本座不是在讨好你,只是觉得这段时间过得比较轻松,用的都是你的精神力,给你个面子而已。”
嬴无忌:“……”
这话倒是没错。
也确实是嬴无忌头疼的点。
姜乐清的诡镜,有诡镜本体作为支撑,理论上想困多少人就困多少人。
但自己这边,属实跟人肉监狱差不多,想让监狱的人活着,就必须提供伙食,这个伙食就是精神力。
天人族血脉没有觉醒的时候,他最多凝聚七面镜子,后来血脉觉醒暂时没有碰到上限,但粗略估测应该在三十多面左右,所以说还是不能滥用。
姜太渊此刻也清醒了过来,盯着嬴无忌道:“杀了我吧!”
“杀你,是肯定要杀的!”
嬴无忌淡淡一笑:“不过杀你之前,我得把关键的信息问问清楚。你不是说你能自爆么,你爆一个给我看看。”
姜太渊:“……”
一时间,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这世界上自尽的秘术不少,但都需要用到法力或者真气。
他现在只是一个魂体,连肉身都没有了,还有个锤子的法力和真气。
现在的他,完全是待宰的羔羊。
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世上唯一克制自己的方法,居然被嬴无忌掌控了。
姜乐清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投诚了嬴无忌。
还是想要取代自己?
他脸上戾气盈满,又想开口怒骂。
嬴无忌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地煞七十二术·摄魂瞬间发动。
这世上。
一切的精神术法,都需要神魂强度的压制。
若嬴无忌只是普通的胎蜕境,基本不可能对姜太渊使出摄魂,更不可能关押这么多兵人境强者。
但好在有颛顼帝躯加上天人族血脉,让他的神魂强度能够压过大多数兵人境一线。
姜太渊瞳孔瞬间涣散。
过往的记忆片段本来十分凝实,就像是长年风化到干硬的土地,忽然被一头老牛强犁。
而且是一边撒尿一边犁。
再坚实的土地,也要被犁得明明白白的。
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土地深处的东西,也被一件件挖掘出来。
而那头犁地的牛,还在那东挑西拣,发现不是想要的,就一蹄子踢开,给他造成了极大的痛苦。
姜太渊感觉自己的脑浆正在被铁棍搅拌。
他很想骂娘。
但脑袋已经彻底乱了,连只言片语都组织不起来。
就这么搅拌了足足一刻锺。
嬴无忌才终於收回自己的铁棍。
姜太渊的神魂已经虚化了很多,神情狰狞而痛苦:“你……”
“捏妈妈的!”
嬴无忌差点被他气笑:“姜太渊!你这个狗东西可真能骗啊,你有个锤子的解决颛顼印的方法!”
记忆已经搜出来了。
姜太渊说的大部分话都是真的,他的确没动破赵氏颛顼印的心思,而且也确实把妖族炼制的法宝给骗出来了。
但前者,不是他不想破,而是根本就不能,因为他太清楚颛顼印附近的守卫力量有多强,他根本不敢把赵氏得罪死。
另外。
法宝骗出来了。
他也在潜心研究。
但钻研了无数妖族秘法,和阵法符籙之后。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妖族法宝对颛顼印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即便炎国的颛顼印只破了一半就被周王室给压下去了。
但这枚颛顼印破损的程度,只有变高的可能,周王室最多做到延缓这个过程以及堵住破损的地方。
这狗货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姜太渊被拆穿,干脆也开摆了:“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你直接杀了我吧!”
“就这么杀,还是有些便宜你了。”
嬴无忌嗤笑一声,转身看了一眼吴丹:“丹子哥,你说怎么杀他!?”
“咦?”
红尘有些惊喜:“原来还有一个,这位好像也有些面熟,不管了,大家欢迎新狱友!”
嬴无忌眼角抽了抽,趁着众人还没有响应,赶紧让他们打住:“别!他等会就出狱了。”
红尘愣了一下,不解道:“为什么啊?他为什么能那么快出狱?”
嬴无忌本来不想回答,但想想这个监狱在这位典狱长的管理下,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晾着他,好像有些不礼貌。
於是斟酌了片刻,用尽量精准的话回答道:“他是关系户!”
红尘:“……”
嬴无忌再次看向吴丹:“你说怎么处理?”
吴丹忿忿地看了一眼姜太渊:“还能怎么处理?当然是交给采……交给李采潭啊!”
姜太渊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你要杀便杀,把我交给李采潭算什么本事?”
从小到大。
他打心眼里都在漠视所有人。
所有人都可以是他利用的工具。
并且,他不会感受到任何的歉疚。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别人有多恨自己。
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落在那些人手中,会遭受何等惨无人道的折磨。
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
尤其是落在李采潭手中!
所以他只要有机会,就会杀掉那些人,就像是塚盘里面试图对李采潭下杀手一样。
“嘿!好办法!”
红尘在一旁骂骂咧咧:“都怪这个姓姜的狗东西,要不李采潭早就成我手下第一大将了。嬴无忌,你能不能让我看一看他是怎么死的?”
嬴无忌瞅了红尘一眼,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道:“没问题!你好好管理监狱,表现好了,以后有乐子都给你们看。”
“好嘞!”
红尘笑嘻嘻,以前总是担心这担心那,自从住进这里,他整个人都豁达多了。
不光自己。
那些狱友也都差不多。
尤其是那个狱中前辈南宫燕。
一开始自己这些人进来,她一句话都不说,现在时不时地还会搭句话。
我的治愈系监狱了属於是。
嬴无忌没有多逗留,指着姜太渊对红尘说道:“你们继续喷,等会我给你们看直播!”
说完,便直接带着吴丹的本魂回归了。
那个妖族秘术很邪门,基本是瞬发的,只要是本魂比自己弱,就能强制触发,无非是受到反噬大小的区别。
这种秘术基本无解。
至少按照白家老道的说法,只有另外一个掌握相同秘法,并且神魂强度碾压的人才能暴力破解。
但诡镜明显不受这个约束。
“咻!”
“咻!”
神魂归位。
吴丹腾地一声坐起,捂着肿胀的脸就开始惨嚎起来:“哎我抆!脸怎么这么疼?”
众人:“……”
谁让你刚才打那么用力的?
李采潭看到这幕场景,眼底的担忧之色,终於消失不见。
目光在吴丹身上停留。
在他抬起头张望的时候,又赶紧收起目光看向别处。
赵暨也终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无忌,如何了?”
嬴无忌笑了笑,便把搜魂搜出来的内容,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出来。
赵暨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姜太渊,倒是懂得空手套白狼。”
“可不怎地!”
嬴无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思忖片刻,又开口说道:“对了父王,还有一件事情!”
赵暨抬了抬眼皮:“你说!”
嬴无忌笑嘻嘻道:“之前在塚盘的时候,我就听红尘提到过,姜太渊在为我教中,算是丹青的手下,父王不妨猜一猜,姜太渊为什么是丹青的手下。”
赵暨抬了抬眼皮,没想到这小子还有心情让自己猜。
倒是嬴无忌脑海中。
一缕神魂瞬间清醒了。
方才从头到尾,嬴无忌都没有屏蔽她的感知,所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
她知道,那是嬴无忌估计给她看的,想让她看清楚自己王兄的为人。
很有效。
她已经有些抑郁了。
倒不是说有多震惊,因为她不是蠢人,虽然说很多事情都不了解,也不愿意去了解,但都是能感受到的。
可那般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至於姜太渊是丹青手下这件事情,她听说过,甚至与红尘与丹青一起参悟妙术,都是姜太渊在中间牵线搭桥的。
但她确实不明白,为什么姜太渊和丹青走得那么近。
她很确定,嬴无忌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嬴无忌笑了笑,又问了一个问题:“姜太渊从小顶着宗室子弟的身份活着,母亲一直都在给他灌输复国的理念,的确是把他当成复国太子来培养,但这件事情对於整个齐国都是秘辛,姜太渊又如何取信所有姜姓臣民,将他们收拢起来?”
赵暨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你小子还显摆上了,直接讲便是!”
嬴无忌咧了咧嘴,只得之说:“因为,还有一个举足轻重的人活着!”
姜乐清:“!!!”
她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因为嬴无忌讲的,便是她一直好奇但却不敢去想的事情。
嬴无忌沉声道:“在老齐王决定开辟暝都齐王宫之前,就通过姜太渊联系上了丹青,汇聚了所有能汇聚到的心头血,以图谋偷生。然后刻意做出了当众身陨的壮举,让现在的齐王被扣留,作为姜太渊的内应,同时避免有人因为丹青之躯,威胁到他齐王正统的地位。
后面。
也正是因为有老齐王暗中出面,才能让姜姓旧臣归心,帮助姜太渊收拢一支庞大的队伍。
而姜太渊之所以能够在中原各国如鱼得水,不少也都是因为老齐王的指点。”
赵暨恍然。
不仅弄明白了老齐王的谋划。
也明白了嬴无忌这番话是跟谁说的。
他笑了笑,配合地问道:“哦?既然老齐王早有打算,为什么不带着他当年的臣弟,也就是新齐王一家逃跑?”
嬴无忌平静道:“儿臣认为原因有三,一是留新齐王一家作为新傀儡,以人质的身份掌握王印,不至於让田侯在他们立足未稳的时候对他们下死手。
二是让新齐王作为姜太渊的内应,了解齐国内部的动态,甚至渗透。
第三……”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第三,老齐王乃是丹青之躯,相当於受丹青所胁迫,若有其他王室之人并立,等姜齐复国之时,很有可能成为他王位的威胁。所以他把他的臣弟留在了齐国,等如今的齐王交出王印被杀,他们就是唯一的一支王族血脉。”
姜乐清:“……”
她的灵魂都在发抖。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她父亲被囚禁,母亲被凌辱。
原来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诚然。
兄弟两个必定要有一个留下,手持王印,稳住田侯。
若是商量着来。
以自己父亲的性格,肯定也会主动要求留下。
可伯父却商量都没有商量,自己联系丹青留下退路,表面上却死得无比壮烈,让自己的父亲一辈子活在悲痛之中。
母亲被田侯凌辱的时候,父亲一度想过自杀,但为了寻找何时的时机将王印留给姜太渊,硬是忍辱负重活到了现在。
就连自己,也被在田侯的高压下,各种冒险控制住了一个又一个关键人物。
原本以为。
自己一家做的都是为了姜齐。
没想到,为的都是姜太渊一家。
赵暨也有些唏嘘,本来作为强国君王,他没兴趣同情任何一个弱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马上要入土了,多出了眼前不曾有过的情绪。
听到这些,他万分庆幸大黎历代皆是雄主,才不至於落到姜齐的下场,曾辉煌数百年的姜姓王室成了如今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感叹。
他轻叹一声:“那姜太渊,你打算如何处置?”
嬴无忌笑了笑:“儿臣觉得,可以先散尽法力和真气,以免他自尽,然后交给李采潭处置。”
赵暨点了点头:“善!”
说罢,对一旁的曹公公点了点头。
曹公公笑了笑,便直接拎着剑走到了姜太渊的身前,几剑刺下,便毁掉了姜太渊的丹田和几处大穴,整个人就跟被戳几个窟窿的皮球一样,疯狂漏气。
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成为修为全无的普通人。
顺便又取出绳子,将姜太渊绑得严严实实的,顺便挂在了大殿房梁之上。
赵宁笑着站起身,不知从哪取出一柄刮骨刀,递给了李采潭:“大姨姐,我听采湄说,你只要一有空就会用它练习刮肉,手法已经不输顶级刽子手,今日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李采潭神情有些动容。
就在前不久,她还在担心赵氏会因为所谓大势放姜太渊走,没想到早已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虽然这其中,不乏有他们早已安排好对策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