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
紫衣少女急急低唤道:“奶奶!”黑衣老妇自知失言似的於咳了一声,改口接下去道:“总该……咳……总该明白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了吧?你丫头一向眼高过顶,自诩无论在武功或文事方面,都不稍让须眉,如今奶奶请来这位少侠,奶奶只须调教他三两个月,信不信由你,到时候你丫头等着看吧!”紫衣少女低低哼了一声道:“‘请’来的?奶奶请人都是这么个请法么?”黑衣老妇蹙额道:“老身一再吩咐他们……唉唉……他们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做耳边风。”头一抬,向屋外喝道:“郝总管在不在外面?”门人有人恭应道:“奴才在!”黑衣老妇道:“进来。”门外应了一声“是!”接着一名矮矮胖胖的中年劲装汉子躬身走人。黑衣老妇指着竹榻上的单剑飞沉脸道:“要不是经仪丫头提醒,老身几乎忽略了,这是谁叫你们这样做的?”郝总管并不推诿或分辩,闻言之下,连忙上前为单剑飞将穴道解开。单剑飞血脉一畅,立即跃身下榻。单剑飞这时虽然有着一肚子怨气,然而,这儿并不是他出气的地方,同时这儿也没有他出气的对象,这次事件,最可恶的是那对韩氏父子,所以,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反朝黑衣老妇作了一揖道:“晚生告辞了,谢谢老夫人高抬贵手。”语毕,也不等黑衣老妇有甚表示,转过身躯,大踏步向屋外走去。
单剑飞估量他刻下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能走出这座宅第,所以,他向屋外走出时,一身真气已然暗暗运布,这叫做先礼后兵,只要有人出手相阻,他便可以放手硬拚硬闯。可是,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完全落空,他一直走出门外,身后竟未见有任何响动,单剑飞微感后悔,这岂不是自己显得不够风度么?单剑飞正自暗悔之际,忽听身后黑衣老妇唉了一声道:“不子,你何故走得这么急呢?这么晚了,歇一宿,等天亮后再走也一样么?唉唉,就是一定要走,也该叫人替你打个灯笼送你一程呀!”单剑飞得转圜机会,连忙转过身来一躬道:“不必了,请夫人恕罪,晚生之所以这般急於离去,实是因为有要事在身。”黑衣老妇微微一笑道:“不是借口吧?”单剑飞怔了怔道:“借口?”黑衣老妇笑了笑接下去道:“你的意思是说,因有要事在所以才急於离去。换句话说,你并不讨厌这个地方,以及这儿有的人;设非有事待办,你不但不在乎留上一宿,甚至留下来桓个一年半载的也没有关系——是吗?”单剑飞一时无以为对,期期地道:“是,是的。”黑衣老妇接着又道:“那么,假如你的事有人代你去办呢!”单剑飞情急之下,连忙摇头道:“不,我这件事谁也无法办。”黑衣老妇笑意一敛,轻叹道:“好个自负的年轻人!”
单剑飞不敢再加解释,正想告个罪就此脱身时,黑衣老妇后的紫衣少女忽然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应该这样说,好个诚实的年轻人!”单剑飞不禁恼了,脸一抬,注目责问道:“请问这位大姊在下哪点不诚实?”紫衣少女不答,转脸向黑衣老妇冷笑着道:“奶奶也是。人家说要事,当然是要事了。要紧到什么程度要紧到‘谁也无法代办’!您老难道还好意思再追下去问那是件什么‘要事’,何以‘谁也无法代办’不成么?”黑衣老妇向单剑飞歉意地笑了笑道:“我说如何?孩子。丫头就是这些地方倔强。孩子,好好窘她一下,老身相信你说‘无法代办’事实上就一定谁也无法代办,不过,老身现在鼓励你把那件事的内容说出来,因为老身要瞧瞧这丫头等会儿如何下台!”
单剑飞心想:别的不好办,要出难题儿还不容易?於是,毫不思索地道:“晚生受人之托,想找四川唐门后人,如果这位姊姊能够指点那儿可以找着,自是再好不过。”“四川唐门”几个字一出口,屋中上上下下,脸色全都一变,单剑飞大感意外,讶忖道!有什么不对了?黑衣老妇目不转瞬地问道:“找唐门后人有何恩怨待结?”单剑飞定神答道:“无恩无怨。”黑衣老妇注视如故道:“老身是问托你之人。”单剑飞从容答道:“都一样。”黑衣老妇追问道:“那你要找唐门后人做什么?”单剑飞知道事情有点不寻常,这位黑衣老妇如非唐门后人,可能即为唐门仇家。无论如何,其与四川唐门之渊源或仇隙,一定相当深切。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他与丐帮上下,一向都跟四川唐家毫无来往,不管这黑衣老妇属於哪方面,也不至不利於自己。饶是如此,单剑飞仍不想将事实一下子说出来,目前武林,最大的隐患都在一个神威宫,这一家子,会不会与神威宫有关系呢?这一点,很难说;所以,他决定先就这一方面试探一下。
於是,他望着黑衣老妇道:“老夫人知不知道一位号称神威宫主的人?”黑衣老妇听得一呆,怔怔地道:“神威宫主?”单剑飞察颜观色,看出黑衣老妇确非虚装,只见黑衣老妇双眉微蹙,喃喃接下去道:“老一辈中没有这一号人物,听这称号,又不似一名刚出道的后生晚辈,怪了,此人是谁?”脸一偏,向那名矮矮胖胖的郝总管问道:“老郝,你知道吗?”郝总管躬下身子道:“奴才知道的事,不会不禀报老夫人道的!”黑衣老妇又复向单剑飞问道:“神威宫主何许人?”单剑飞答道:“晚生也是仅闻其名,而不知其人,晚生要找四川唐门后人,即因丐帮七老被这位什么神威宫主手下人谋下毒,生命危在旦夕,受丐帮掌令之托,想找到唐门中人讨解药救回七老性命……”黑衣老妇咦了一声道:“丐帮七老乃何等人物,怎会这样易的中暗算呢?”单剑飞遂将丐帮一名副支舵主贪色叛帮,潜返总舵伺机下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黑衣老妇听完,忽然问道:“你适才所的要事就是这一件么?别的还有没有?”单剑飞有点发慌,忙接道:“就这一件——难道老夫人认还不够重要么?”黑衣老妇接着问道:“七老尚能熬多久?”单剑飞不善谎言,想了想,据实答道:“半个月前,晚生该帮总舵出发来天山时,据该帮巡堂孟香主说,约能拖延一个左右,昨天池隐翁杨老前辈已经先一步赶去,杨老前辈说他不能解毒,却有方法可以将时间再延三个月。”黑衣老妇听得天池隐翁之名,脸上毫无震讶之色,仅皱了眉头道:“杨湖鸥几时变得这么吝啬……”
单剑飞知道黑衣老妇所指何事,忙为之分辩道:“老夫人可误会,杨老前辈仅存的一瓶丹莲冰雪散,晚生赶抵时,恰为州白衣七儒取去。”黑衣老妇噢了一声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头一抬,又向单剑飞问道:“你为丐帮奔走,丐帮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信物?”单剑飞以为黑衣老妇要验看,遂将小叫化舒意给他的那面掌令丐令符取出道:“晚生持有该帮掌令丐令符。”黑衣老妇一伸道:“给老身瞧瞧。”单剑飞大方地双手奉上,黑衣老妇接过,看也没看信手朝郝总管面前一丢,淡淡交代道:“郝总管辛苦一趟。”单剑飞瞠目茫然,既不便争,又不便出手夺回,呆在那里,局促不知所措。黑衣老妇转过脸来微微一笑道:“四川唐门,的确有后人,不过,当今武林中能知唐门后人下落的却不多,你这次算是闯对了地方,一月之内,包你将唐门后人找来也就是了!”
单剑飞又惊又喜,又信又疑,讷讷地说道:“那么,我,我……”黑衣老妇微微一笑道:“听便,可以到别的地方走走,一月之后再来这儿听回音,假如不嫌这儿荒僻,就留在这等也可以。”说着,侧身指了指紫衣少女,又笑道:“这丫头是老身惟一的一个女孙,小名心仪,今年一十又六,脾气坏,不懂事,你大概稍长她一二岁,如果你肯留下,天山附近的风景,她可说没有一处不熟悉,当个向导绝无问题。”单剑飞脸孔微红,心下甚感难决,像黑衣老妇这等人,绝无设词骗他一面掌令丐令符之理,所以,她说能代他找得唐门后人,应屑十九可信,为了七老七条宝贵的生命,他没有理由拒绝。现在只剩下这一个月何去何从的问题。留在这里,固然诸多不便;可是,走呢,这一个月又走到哪里去呢?这时,忽见紫衣少女朝黑衣老妇冷冷说道:“仪儿累了,奶奶慢慢求人家吧!”说着,向随来的两名女婢一招手,向后面便门款款走去。
单剑飞毅然决定留下来。老妇人这么大年纪,处处为他着想,虽有挽留之意,却不出诸勉强,他凭什么一定要做得那么不通人情呢?关於对方有意招亲之事,那也全在自己,自己只须找个机会表明一下,相信问题是不难解决的。另外,他仍不释於“经典兵”三儒的下落,这一家在这一带势力广被,能借此助力找着“经典兵”三儒固然大佳,否则,在这一月之中,趁便将七星剑法勤练一番也是好事,於是,他向黑衣老妇躬身道:“只怕打扰了老夫人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