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注意,校长来啦!他从广场那边走过来。」窗口上的一个家伙喊道。

於是,大家的目光都争相移向广场。

「当真是我们那位校长大人蒂博先生吗?」磨坊约翰·弗罗洛问道。他攀附在大堂中间的柱子上,望不见外面的情景。

「是他,是他,」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没错儿,正是他,正是校长蒂博先生。」

果然不错,正是校长和学校的全体头面人物,他们隆重迎接外国使团,此刻正穿过司法宫广场。学生们拥到窗口,以嘲笑和讽刺的掌声欢迎他们,而首当其冲,迎面遭到痛击的,则是走在前头的校长先生。

「您好哇,校长先生!赫——啦——嘿!您老可好!」

「这个老赌棍,他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呀?怎么,他把骰子丢下啦?」

「瞧他骑着骡子,屁颠屁颠的样儿!骡子的耳朵还没有他的耳朵长。」

「赫——啦——嘿!您好,蒂博校长先生!蒂博赌棍(原文为拉丁文。)!老傻瓜!老赌棍!」

「上帝保佑您!昨天晚上,您经常掷出双六吧?」

「噢!瞧他那张老脸,都为爱赌爱掷骰子,弄得那么疲惫不堪,彷佛包了一层青皮。」

「掷骰子的蒂博,您这样背向大学城,急急忙忙往新城跑,究竟要去哪儿啊?」

「当然要去蒂博多骰街,开个房间玩个痛快嘛!」磨坊约翰嚷道。

那帮学生疯狂地鼓掌,喊声如雷,一齐重复这妙语双关的挖苦话。

「您要去蒂博多骰街开个房间,对不对呀,校长先生,魔鬼牌桌的大赌棍?」

继而,攻击目标又转向大学的其他头面人物。

「打倒堂守!打倒执杖吏!」

「喂,罗班·普斯潘,你瞧瞧,那家伙是谁呀?」

「他是吉贝·德·许伊。『吉贝图斯·德·许利亚科(吉贝·德·许利改为拉丁文的读音。)』,奥坦学校的校长。」

「喏,拿着我这鞋,你的位置比我这儿好,把鞋摔到他脸上!」

「瞧啊,我们把纵情狂欢节的胡桃扔过去啦(原文为拉丁文。纵情狂欢节为古罗马的农神节。)!」

「打倒六位神学家和他们的白法袍!」

「那是神学家吗?我还以为六只大白鹅,是圣女日内维埃芙(相传是巴黎城的保护女神。)代表鲁尼釆邑,送给巴黎城的呢。」

「打倒医生!」

「打倒经院争论和教义问答!」

「向你脱帽致敬,圣女日内维埃芙教堂堂主!你移花接木,夺了我的权利!千真万确!他把我在诺曼底学区的名次,给了布尔日省阿斯卡尼奥·法尔紮帕达,就因为他是义大利人。」

「这太不公道啦!」所有学生齐声喊道,「打倒圣女日内维埃芙教堂堂主!」

「赫——嘿!若善·德·拉德奥先生!赫——嘿!路易·达於伊!赫——嘿!朗贝·奥克特芒!」

「让魔鬼掐死德意志学区的稽查!」

「也掐死圣小教堂的神父及其灰皮披肩(「及其灰皮披肩」又用拉丁文重复一遍。)!」

「也掐死一身灰皮的神父(原文为拉丁文。)!」

「赫——啦——嘿!文学博士们!这么多漂亮的黑斗篷!这么多漂亮的红斗篷!」

「成了校长的一条美丽的尾巴!」

「就好像威尼斯一位公爵要去嫁给大海!」

「瞧哇,约翰!圣女日内维埃芙教堂的神父们!」

「让神父们统统见鬼去!」

「克洛德·肖阿神父!克洛德·肖阿博士!您这是去找玛丽·吉法尔德的女人吗?」

「她住在格拉蒂尼街。」

「她在给淫荡王铺床。」

「她倒贴四文钱(四文钱又用拉丁文重复一遍。)。」

「或者一顿美餐(原文为拉丁文。)。」

「您要不要她当面贴给您啊?」

「同学们!瞧西蒙·桑甘先生,皮卡第的委员,他还在骡子后屁股上把老婆带来啦!」

「骑士身后坐着忧虑(原文为拉丁文,引自古罗马诗人贺拉斯《颂歌》第三篇第一章。)。」

「振作点儿,西蒙先生!」

「早安,委员先生!」

「晚安,委员夫人!」

「他们多快活呀,什么都看得见。」磨坊约翰叹道,他还一直攀附在柱顶的叶饰上。

这工夫,大学城宣过誓的书商安德里·穆尼埃先生,探身凑到王室皮货供应商吉勒·勒角奴的耳边,悄声说道:「跟您说吧,先生,世界末日到了。从未见过学生这样胡闹。全怪本世纪那些可恶的发明,把什么都给毁了。什么火炮呀,蛇纹炮呀,臼炮呀,尤其是印刷术——这又是从德国传过来的瘟疫。手稿不复存在了,书籍不复存在了!印刷术扼杀了书店这一行。世界末日就来了。」

「从天鹅绒衣料越来越时髦,我就看出了这一点。」皮货商说道。

这时,正午的钟声敲响了。

「哈!」全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学生们也沉默下来。接着,全场大乱,一个个摇头晃脑,伸腰蹬腿,又是咳嗽又是擤鼻涕,如爆炸一般,响成一片;人人都想找个好位置,纷纷聚堆成伙,纷纷踮起脚来。继而,全场又肃静了,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嘴巴张得老大,所有目光都转向大理石案。然而,什么也没有出现。四名警官始终立在那里,身体僵直,纹丝不动,犹如四尊彩绘雕塑。於是,全场的目光又移向佛兰德使团的专座。那边的门依然紧闭,看台上依然空空如也。大堂里簇拥这么多人,从一清早就等待三样东西:正午、佛兰德使团和圣迹剧。现在,只有正午准时到来。

这未免太过分了。

又等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一刻钟,还是毫无动静。看台上仍然空荡荡的,戏台上仍然静悄悄的。这时,人们的焦躁情绪转为气恼。激愤的言词开始在场内传播,诚然,起初还只是低声咕哝:「圣迹剧,圣迹剧!」继而,情绪渐渐激烈,已隐隐听见隆隆声,一场暴风雨在人们的头上盘旋。磨坊约翰首先触发一道闪电:「圣迹剧,让佛兰德人见鬼去吧!」他像蛇一样盘曲在柱子上,憋足劲大吼一声。

全场鼓掌。大家也纷纷喊叫:「圣迹剧,让佛兰德见大鬼小鬼去吧!」

「我们要求,圣迹剧马上开场。」磨坊约翰大吼道,「要不然,我们就把大法官当场吊死,算作一出喜剧、一出寓意剧!」

「说得好!」众人又喊道,「先把他的几名警卫吊死吧!」

全场立刻欢呼。那四个可怜虫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人群拥过去,四个家伙眼看着单薄的木隔栅被挤得弯曲了,快要冲破了。

形势万分紧急。

「把他们套起来!套起来!」四面八方喊声一片。

恰巧在这时候,上面描述过的更衣室的帷幔忽然掀开,钻出一个人来。众人一见他出现,就彷佛中了魔法,愤怒登时化为好奇了。

「肃静!肃静!」

那人神色慌张,浑身发抖,他边走边鞠躬,越靠近前越像跪拜,一直走到大理石案的边沿。

这工夫,场内也渐渐静下来,只有人多场面肃静时总能听见的隐隐的骚动声。

「市民先生们,」那人说道,「市民女士们,我们万分荣幸,要在红衣主教大人面前朗诵,演一出极为精彩的寓意剧,名叫《圣母玛利亚的明断》。天神朱庇特由在下扮演。此刻,红衣主教大人正陪伴奥地利大公派遣的尊贵的使臣,在博岱门听取大学校长先生的演说,故稍有延误。等红衣主教大人法驾一旦莅临,我们就开场。」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朱庇特一出面干预,就保全了四名倒楣的警卫的性命。也是天缘凑巧,我们在此杜撰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因而在批判之神圣母面前要承担责任;尽管如此,有人若借机引一句古训:「愿天神不要干预(原文为拉丁文。引自贺拉斯的《诗艺》。)」也奈何不了我们。再者,朱庇特老爷那身服饰极为华丽,很有效果,吸引了全体观众的注意力,促使他们安静下来。朱庇特身穿锁子胸甲,外罩镀金大钮扣的黑丝绒紮靠,头戴缀有镀金银钮的尖顶盔,要不是胭脂和大胡子各遮住他半张脸,要不是他手执挂满金片银条的一个金光闪闪的硬纸板圆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圆筒表示霹雳),要不是他赤脚登着古希腊式的皮绊鞋,那么,他这一身威风凛凛的打扮,真可以赛过贝里公爵(贝里公爵(1446-1472):法国国王查理七世的第四个儿子,同他继承王位的哥哥路易十一对立。)麾下羽林军中布列塔尼弓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