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代理对圣母院富有象征意义的大拱门,确实怀着一种特殊的爱恋,那是主教纪尧姆·德·巴黎写在石头上的魔法书的一页。整座建筑物都永恒地咏唱圣诗,而那位主教却给添设如此恶毒的扉页,毫无疑问他被罚下地狱了。据说,主教代理克洛德还探究了圣克里斯托夫巨大雕像的奥秘:那尊高高的雕像,当时矗立在圣母院前庭广场入口处,好像一团谜,百姓都称为「灰先生」。大概所有人都注意到,克洛德常常坐在前庭广场的栏杆上,一连几小时凝望大门廊的雕像,时而观赏倒拿灯笼的那些轻佻少女,时而观赏直举灯笼的庄重处女;还有时候,他计算在左门道上那只乌鸦的视角,估测它往教堂里所凝视的神秘点,尼克拉·弗拉麦勒如果没把点金石放在地窖里,那一定埋藏在乌鸦注视的地方。顺便交待一句,那个时期,这座大教堂的命运实在奇特,同时得到两个人的热恋:这两个截然相反的人,从两种不同层次出发,都同样极为笃诚地热爱圣母院。卡西莫多是个半人半兽的怪物,具有野性,遇事凭借本能,他爱大教堂的美丽、高大,爱她宏伟整体所生发出来的和谐。克洛德则是个满腹经纶、想像力奔放的人,他爱大教堂的寓意、神话,爱她包藏的神理、门脸上各种雕刻隐藏的象征,如同羊皮书中第二次文字下面掩盖的最初文本,总之,爱她向人类智慧提出的永恒的谜。
主教代理也确实有一间极为隐秘的幽室,就设在俯瞰河滩广场的一座钟楼里,紧挨着放钟的木栏,据说,谁也不能进去,不经他允许,即使主教也不例外。那间幽室几乎在钟楼顶端,毗邻鸦巢,当初是雨果·德·贝桑松(雨果二世·德·贝桑松,1326-1332年在位。雨果原注。)主教辟建的,他在那里施展魔术。幽室里隐藏着什么,谁也不知晓;不过在夜里,从河滩地常能望见钟楼背面一个小窗洞透出红光,时隐时现,反覆不断,间隔的时间既短又均匀,非常古怪,似乎随着急喘的气息而明灭,与其说是灯光,不如说是火焰。在黑夜里,那么高的地方出现火光,势必给人以怪异的印象。附近的老妇人就说:瞧呀,那是主教代理在喘气,那上面一闪一闪的,就是地狱的鬼火。
当然,这些毕竟算不上什么铁证,表明那是巫术。不过,总是冒烟的地方,难免不让人猜测里面有火,因此,主教代理也就赢得了昭着的恶名。老实说,无论埃及国术,还是巫术、魔法,即使再正当,再清白,也有敌人和告密者,而最凶恶的敌人、最无情的告密者,莫过於圣母院宗教裁判所的那些先生了。不管那是真心憎恶,还是贼喊捉贼的伎俩,反正教务会那些博学的脑袋都认定,主教代理那颗灵魂敢入地狱之门,出入於鬼洞魔窟,探索那左道旁门的黑暗境域。那些老百姓也不会看错,但凡有点头脑的人,都认为卡西莫多是魔鬼,克洛德·弗罗洛是巫师。显而易见,敲钟人要为主教代理效劳一段时间,期限一到,就要讨取报酬,摄走他的灵魂。因此,尽管主教代理的生活极为清心寡欲,那些虔诚者却觉得他一身邪气;而凡是信徒,即使毫无世事经验,也能嗅出他是个魔法师。
如果说他渐趋老态,学问中出现了深渊,那么深渊也在他的心灵里形成了。至少,我们要是审视他的面孔,看见他那灵魂透过阴云才闪现出来,就有理由相信这一点。他那宽阔的额头谢了顶,脑袋总是低垂着,胸膛时时发出叹息,这些究竟是何缘故呢?他两道眉毛紧锁在一起,就像要斗架的两头公牛,是什么隐秘的念头,又使他嘴唇泛起苦笑呢?他残留的头发为什么已经花白?他那目光有时非常明亮,犹如火炉眼,那又是什么火在内心燃烧呢?
这种心潮汹涌激荡的种种征象,在这篇故事开场的时候,尤其达到十分强烈的程度。不止一次,圣诗班童子看见他一个人在教堂里,目光异常明亮,就吓得赶紧跑掉。不止一次,在唱诗堂做法事时,旁边的神父听见他在「全声部」(原文为拉丁文。)素歌中,插进了无法理解的话语。还有,在河滩为教士们洗衣服的妇女,也不止一次惊骇地发现,主教代理的白法衣上有指爪的掐痕。
然而,他的行止倍加谨严,更加堪称表率了。既由於身份,也由於性格,他一向不近女色,现在似乎更加憎恶女人了。只要听见丝绸衣裙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就急忙拉下风帽,遮住眼睛。他洁身自好达到不近情理的程度,就连1481年12月,公主博热夫人来参观圣母院修院,他也郑重其事地禁止入内,提醒主教注意,1334年圣巴泰勒米节前夕颁布的黑皮书有规定,任何妇人,「无论老幼贵贱」,均不得进入修院。对此,主教只好援引教皇特使奥多的谕令:某些贵妇人不在此例,「某些贵妇人,我们若是拒之门外,势必引起公愤」。然而,主教代理仍固执己见,说是教皇特使的谕令颁布在先,是1207年,即比黑皮书早一百二十七年,因此,事实上已被黑皮书废除。最后,他还是坚持不见公主。
此外,人们还注意到,一段时间以来,他越发憎恶埃及和茨冈女人了。他曾请求主教颁布一项法令,禁止吉普赛女人到圣母院前庭广场敲手鼓跳舞;从那时起,他还查阅宗教裁判官的潮湿发霉的档案,搜集男女巫师借助於猪、羊之类施展妖术,被判以火刑或绞刑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