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欧纳度又告诉她,他要先走一步,要等他在瑞士的新家安顿好了才行,但他许诺一定在六个月之内来接她。那是维多利亚一生中最为漫长的等待了。李欧纳度没有食言,就在她九岁生日的前五天,她被接到了日内瓦,在那里,她白天去日内瓦国际学校上学,晚上就跟着父亲学习。
三年之后,李欧纳度.威特勒受聘於「欧核中心」,於是他们就又在这里安了家,那是年轻的维多利亚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世外桃源。
维多利亚继续大步沿着大型强子对撞机通道走下去,感觉自己的身体都麻木了。她看到对撞机上映出的自己那模糊的身影,意识到父亲已经不在了。通常她总是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地与周围的世界和睦相处。但是现在,突然之间,一切都不再重要,之前的三个小时把她的生活彻底打乱了。
早上十点的时候,她在巴利阿里群岛接到了科勒的电话。令尊被谋杀了,速归。尽管当时潜水汽艇的甲板如同蒸笼一般闷热,但这番话却使她感到刺骨地冰凉。科勒漠不关心的语调和这噩耗都使她心寒不已。
现在她回家了,但这是谁的家啊?「欧核中心」这个她从十二岁开始就拥有的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她的父亲,「欧核中心」科学家里的神奇人物,不在人世了。
深呼吸,她命令自己,但她大脑仍不能平静下来。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在她脑海里快速地闪现,谁杀死了父亲?为什么?这个美国来的「专家」是什么人?为什么科勒坚持要看实验室?
科勒说有证据证明她父亲的死跟他们手头上的试验有关。什么证据?没有人知道我们在搞什么啊!就算有人发现了,为什么又非要杀死父亲呢?
维多利亚沿大型强子对撞机通道朝着父亲的实验室走去,她意识到她就要向世人展示父亲最伟大的业绩了,但是他却不在了。这与她所期待的场景可真有天壤之别。她曾设想父亲把「欧核中心」里所有的高级科学家都请到他的实验室来,一展他惊世骇俗的发现,看着那帮科学家们又敬又畏的神情,他面带着慈父的光芒,骄傲地向他们介绍,多亏维多利亚的好点子,他的试验才得以成功……他的女儿为这次重大发现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维多利亚的喉咙哽咽了。父亲,我应该和你一起分享这一时刻的啊。但是现在,她独自一人,没有任何同僚,没有任何幸福快乐的笑脸,只有一个美国来的陌生人和马克西米利安·科勒。
马克西米利安·科勒君主。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很不喜欢这个人,尽管她折服於他的卓越才智,但他冷若冰霜的举止言谈却总是让她感到不近人情,这可是与她父亲的慈爱温煦截然相反。科勒为了纯粹的理性逻辑而从事科学,可她的父亲却是在追求创造精神奇蹟。奇怪的是,她却感觉得到他们两个人默默地相互敬重。天才,有人这么跟她解释过,不拘一格地接受天才。
天才,她心中大声叫喊着,我的父亲……爸爸,死了。
通往李欧纳度实验室的走道全是由单调的白色瓷砖铺成的,兰登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走到了一个地下疯人院里。走廊两边的墙上挂了几十幅镶有镜框的黑白图像,尽管兰登是一名研究图像的专业人士,这些画却让他感到非常陌生。一会是横条子,一会又是螺旋圈,令人眼花缭乱,这些哪是图像啊,乌七八糟的底片还差不多。现代艺术?他不由得冥思苦想起来,杰克逊·波洛克①的硫酸苯丙胺绘画?
「散射法绘图。」维多利亚显然注意到兰登对此颇有兴趣。「粒子碰撞时的电脑图述,这是Z粒子的运动轨迹。」她指着一条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的线条讲解道:「这是我父亲五年前发现的,纯能量——无任何质量。这可能就是自然界最小的结构单位了。物质不过就是受限的能量而已。」
物质就是能量?兰登不由竖起了耳朵,听起来可真够玄的。他仔细端详着那细如牛毛的线条,思忖着如果他告诉那帮哈佛物理系的哥们儿,他在大型强子对撞机里晃悠了一个周末,还瞻仰了Z粒子的撞击轨迹,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
「维多利亚,」快到实验室那气派的钢制大门前时,科勒说道,「我应该告诉你,我今早来这找过你的父亲。」
维多利亚的脸微微发红,「你来过?」
「是的,你可以想像得到,当我发现你父亲将‘欧核中心’统一使用的键盘式安检设施换掉了的时候,我有多惊讶。」科勒边说边指了指门上的一个精密电子器件。
「我非常抱歉,」维多利亚说道,「你知道我父亲十分谨慎。他不希望我和他以外的任何人接近这个实验室。」
科勒说:「没什么,开门。」
维多利亚站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到墙上的机械装置边上。
兰登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毫无准备。
维多利亚站在装置的正前方,仔细将右眼与一个突出的望远镜镜片似的透镜对齐,然后按下了按钮。机器里面的什么东西咔哒地响了一下,一道光左右来回照了几下,像个复印机似地扫描她的眼球。
「这是视网膜扫描系统,」她解释道,「绝对安全,因为它只认识两副视网膜,我的和我爸爸的。」
罗伯·兰登愣愣地站在那儿,对这一事实的揭露惊骇不已。李欧纳度·维特拉悲惨的死状历历在目——血迹斑斑的脸,一只翻着白眼的淡褐色眼球,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眼窝。他真不想承认这明摆着的事实。但是,突然,他看到了……在扫描仪的下面,雪白的地板上……有一片深红的印迹,分明是干了的血迹。
令人欣慰的是,维多利亚没看到。
钢制大门滑开了,维多利亚迈步走了进去。
科勒死死地盯着兰登,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说过……剜走的那只眼球有一个很大的用处。
【注释】
① 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美国画家,抽象表现派主要代表,以用「滴画法」在画布上滴溅颜料作画而着名,主要作品有《满五英寻》、《回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