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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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我这种年纪的人都记得,第一次听到有关这场比赛的消息时,他们正坐在哪里,在干什么。我当时正宅在秘密小屋里看动画片,突然,那则新闻公告从视频视窗里弹出,是詹姆斯·哈利迪当晚去世的讣告。

我知道哈利迪是谁,毫无疑问。每个人都知道。他是《绿洲》的游戏设计师。《绿洲》是款庞大的多人线上角色扮演游戏。这个全球性的网路虚拟世界,已逐渐成为大多数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绿洲》史无前例的成功,让哈利迪成了世上最有钱的人。

刚开始我不明白,媒体为什么要把这个亿万富翁的死炒得热火朝天,毕竟地球上还有很多其他事情值得关注:从未消停过的能源危机,气候灾变,全球性的饥荒、贫困、传染病,无尽的战争。简而言之,人类永无宁日。通常,新闻视频不会打断肥皂剧,除非真有大事发生。比如某些新的致命病毒爆发,或者另一座大城市消失在了蘑菇云之中,诸如此类。而哈利迪这样的名人,他们的死讯应该在晚间新闻里通过简讯播报才对,这样贫民窟里的人们就可以带着嫉妒的表情,一边摇着头,一边听新闻主持人宣布这个富翁的每个子嗣将继承多少遗产。

但问题就在这儿,詹姆斯·哈利迪没有子女。

直到去世,他已经做了六十七年的单身汉。他也没有任何亲戚。按照市井传言,他甚至没有一个朋友。在生命的最后十五年,他一直自愿处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中。这段时间里——如果传言没错的话——他已经完全疯了。

我还记得那则新闻是在一月的某个早晨发布的,那时,从多伦多到东京,每一个人都惊掉了下巴。那个在所有人面前跳出的新闻弹窗,包含了哈利迪最后的愿望,还有他巨大家产的去向。

没错,和哈利迪去世的消息一同在全世界各大媒体上发布的,还有他生前准备的一个短视频。他还把视频的备份通过电子邮箱发送给了每一个《绿洲》用户。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那个视频紧随新闻公告传到我邮箱时发出的电子提示音。

这个视频实际上是一部精心制作的电影,名字叫《安诺拉的邀请》。哈利迪是出了名的怪人,他一生都痴迷於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那也是他的青年时代。自然而然,《安诺拉的邀请》里满是八十年代的流行文化符号,这些内容到我们这一辈早已被遗忘殆尽,我第一眼看到它们的时候,觉得如同在读天书。

整部影片不过五分多钟,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它却成了有史以来人们观看得最为仔细的片子,甚至连被逐帧分析了无数遍的泽普鲁德录影注释1也无法与之比肩。我们整整一代人都能将哈利迪的视频镜头完整地复述出来。

《安诺拉的邀请》以喇叭的鸣奏开头,是老歌《死者派对》的前奏。

起初的几秒,画面一片漆黑,直到吉他声响起时,哈利迪才出现在了萤幕正中。萤幕中不是那个饱受时间和疾病摧残、行将就木的六十七岁老人,而是他2014年登上时代杂志封面时的形象。这个中年人高瘦而健康,头发蓬乱,带着几乎成了他符号的牛角框眼镜,衣服也是时代杂志封面照片上的那套:洗旧的牛仔裤、印着小蜜蜂注释2图样的T恤。

背景是体育馆内的高中生舞会,他周围年轻人的衣着、发型、舞蹈动作都表明了这是八十年代。(详细分析指出,哈利迪身边的所有年轻人都是从约翰·休斯注释3的各种青年电影里剪辑出来的群众演员。)哈利迪也在跳舞——现实生活中没人见他跳过。他咧嘴狂笑,飞快地转着圈,双手和脑袋也跟着节奏舞动,完美地重复着几个八十年代的经典舞姿。

几行简略的文字出现在萤幕左下角。那是乐队和歌名,还有唱片公司及发行年份,就像是MTV上播放的老歌一样:Oingo Boingo注释4,死者派对,MCA唱片,1985。

前奏结束后,哈利迪依旧打着旋,开始照着歌词唱歌:“我盛装打扮却无处可去,只能肩扛死者向前走。别跑,别跑,是我……”

他突然停了下来,右手比划出一个“停”的手势。音乐骤停。就在这一刻,他身旁的舞者和体育馆都消失了,场景转到了殡仪馆前。

年轻的哈利迪现在靠在一口打开的棺材上。(其实这是1989年电影《希德姐妹帮》注释5的一幕。哈利迪重构了殡仪馆的画面,然后将自己也插了进去。)年迈的哈利迪正躺在棺材中,他因癌症而消瘦不堪。两枚硬币覆在他的眼睑上。(高清镜头显示,那两枚硬币的铸造年份都是1984年。)

年轻的哈利迪低头注视着年迈的自己的屍体,装出一副嘲弄的样子,却有说不出的悲戚感。然后他转过头,面向周围聚集的哀悼者。(这些哀悼者也取材於《希德姐妹帮》。观众能清楚地看见薇诺娜·瑞德和克利斯蒂安·斯莱特在靠后的地方坐着。)他掌心相对,一幅卷轴浮现其中。随着右手一拂,卷轴展开,盒套落到他面前的走廊上。接着,他开始对观众朗读其中的内容:

“我,詹姆斯·多诺万·哈利迪,精神和记忆正常,能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作为我的遗愿与遗嘱,我在此公布这个视频。为此,我宣布,自己之前的其他任何遗嘱及其相关细节均作废……”

他继续往下读着,不断提高语速,直到快得让人无法理解——那是大段大段的法律术语。而后他突然停了下来。“都是废话。”他说,“即使是这样的速度,读完整篇东西也得花我不少时间,但不幸的是,时间是我最缺乏的东西。”哈利迪扔下卷轴,它消失在一片金色的尘云中,“直截了当点吧。”

殡仪馆消失了,场景再度变换。现在他站在银行地下仓库的门口,“我所有的财产,包括公司里的股份,社交类比系统,都将交由协力厂商保管,直到有人达成我遗嘱里的要求。那个人将会继承我的全部财产,价值共计两千四百亿美元。”

门缓缓打开,哈利迪走了进去。地下室大得惊人,里面满是成堆的金条,它们填满了整个房间。“这就是赢家能获得的东西,”哈利迪咧嘴大笑,“他妈的,你梦都没梦到过,是吗?”

哈利迪靠在一堆金条上,镜头对准他的脸。“我知道你们都在算计,要怎么做才能拿到这些宝贝。好吧,先别冲动,孩子们,我马上告诉你们……”他故作神秘地停了下来,像个准备透露什么大秘密的孩子。

哈利迪再次合上双手,地下室随即消失,就在这个瞬间,哈利迪缩成了一个穿着灯芯绒裤子和槌色芝麻街注释6T恤的小男孩。(这是哈利迪1980年的模样,那时他只有八岁。)小哈利迪站在一间杂乱无章的客厅里,脚下的橙色地毯上还有烟头烧烫的痕迹,墙壁是木质的,厨房的装修也是七十年代末的味道。客厅的二十一寸真力时注释7电视上,搁着一台雅达利2600游戏机。

“这是我的第一台游戏机,”哈利迪用童音说,“雅达利2600,我在1979年耶诞节得到的礼物。”他坐到游戏机跟前,拿起手柄,“而我最喜欢的游戏,”他朝着电视点点头,萤幕中一个小小的方格正在简单的迷宫里穿行,“它叫《冒险》,和很多古老的电子游戏一样,设计程式设计都由单人完成。但那时候雅达利不愿让设计者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名字,所以你是没法在游戏包装和封面上找到那些资讯的。”电视萤幕上,哈利迪正在用剑砍着红龙,但因为图元低的缘故,画面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方块在用箭戳着什么畸形的鸭子。

“所以,设计冒险的那个人,名叫沃伦·罗宾奈特的家伙,决定将他的名字藏在代码里面。在游戏的某个迷宫中有把钥匙,看起来只是个小小的黑格点,不过你可以用它进入密室,他的名字就在那里。”哈利迪操控着自己的方块进入密室,“沃伦·罗宾奈特制作”一行字显现在萤幕中央。

“这,”哈利迪指着萤幕,语带虔敬,“就是最早的游戏彩蛋。罗宾奈特把它藏在了代码里,没向外界透露一点风声。雅达利生产并向全世界销售《冒险》,却不知道这个密室的存在。直到几个月后,才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那时候,全世界的孩子都对此津津乐道,我也是其中一员。找到罗宾奈特的彩蛋,是我这辈子最酷的游戏经历。”

小哈利迪扔下手柄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客厅渐渐消失,场景再度变换。哈利迪现在处在一个黑暗的房间中,昏暗的光线在潮湿的墙上摇曳。他的容貌也幻化成了在《绿洲》里的着名角色模样,安诺拉——一个穿长袍的高个巫师,他有着比真实的哈利迪更耐看的脸(大概是因为摘掉了眼镜),穿着高级黑色长袍,徽章(大写的花体字母A)绣在两边的袖子上。

“在死之前,”安诺拉用更为深沉的声音说,“我创造了自己的彩蛋,它被隐藏在我最火的游戏——《绿洲》里面。第一个找到它的人将会得到我的所有财产。”

为了加重神秘感,他又顿了一下。

“它藏得很好。我不会只是把它埋在某块石头下面。我猜,你们会觉得它被锁在了什么安全的地方,比方某个地下城的中央,”他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右太阳穴,“也没那么简单。但不要担心,我会留下能让每个人都开始搜索的线索。第一条是——”安诺拉画出符咒,凭空出现了三把钥匙,它们缓缓在空中打着旋儿,看起来分别是由黄铜、翡翠和水晶制成。就在钥匙继续旋转的时候,安诺拉开始吟诵一段诗,他每说一句,相应的字幕就在萤幕下方滚动:

三把金钥对应三扇密门

美德在此将会经受考验

唯有乘风破浪,克服重重困难者

方为到达彼岸,获得累累财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