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现在怎么样了?」比利改变了话题问道。
他母亲望着地板。
「怎么了?」比利又问。
「她很好,」他母亲说。
「总感觉不太对劲。」
「她怀孕了,」凯西说,「她离开她丈夫,正要回俄亥俄州和母亲同住,直到孩子生下来。」
比利用手挥挥,像要挥去烟雾一般,「我知道不对劲,我感受到了。」
他母亲点点头,「你一直有办法让人说出来,就像千里眼一样。人们是怎么说的?」
「第六感。」凯西回道。
「你也一样。」他母亲说,你们两个人什么事情都知道;即使不说话,也知道别人的心里在想什么,这一直让我不寒而栗。」
她们停留了一个多小时。离开时,比利躺在床上,凝望窗外雅典市灯光闪耀的夜景。
*****
(3)
接下来几天,比利在医院草地上慢跑、读书、看电视、接受治疗课程,哥伦布市的报纸刊登有关他的故事,《People杂志》刊出关於他一生的故事,照片也出现在《哥伦布月刊》上。经过这些报刊杂志的披露,有很多人打电话到医院,要求向他买画。在郭医师的核准下,他获得一些作画材料,在房中搭起画架,画了十几幅人物和风景画。
比利告诉郭医师有不少人曾与史凯瑞、茱迪接头,谈论有关他生平故事的版权,另外也有人希望他能参加六十分钟和其他电视节目。
「你希望有人写你的故事吗?比利?」郭医师问。
「有钱最好!痊癒之后,我必须回到社会,到时候就需要钱过生活。毕竟谁会给我工作呢?」
「除了钱之外,你对外在世界对你的遭遇有什么看法?」
比利皱起眉头,「我认为可以协助人们了解虐待儿童的结果是什么!」
「好,如果真想找个人写下你的故事,或许我可以安排一位我认识而且信任的作家和你见面,他在俄亥俄大学教书,写的书有一本已拍成电影,我这么说只不过是要让你有更多的选择。」
「你认为作家愿意写一本有关我的书吗?」
「和他见个面没什么关系,你可以听听他的想法。」
「好啊!这是个好主意,我喜欢。」
当天晚上,比利幻想他与一位作家谈话时的情景,假想那作家是什么样的人,或许身穿斜纹软尼西装,嘴里含着一根雪茄好似亚瑟。能在大学里教书一定是伟大人物吧?作家不都是住在纽约或比佛利山庄吗?郭医师为什么会推荐他呢?他一定是个很小心的人。史凯瑞曾说过,写一本书可能可以赚很多钱,更别说是拍电影了。谁又会饰演他的角色呢?
他整夜翻来覆去,就这样过了一晚上。他非常兴奋,却也害怕,要和一位真正的作家见面,这位作家的书还被拍成电影,那会是多么难得的经验啊!最后,当他睡着时天也快亮了。亚瑟认为比利没有能力与作家会谈,因此必须由亚伦出面。
「为何选上我?」亚伦问。
「你是最佳演员,谁会比你更合适?你很机警,不会吃亏上当。」
「每次都是我当挡箭牌。」亚伦抱怨道。
「那正是你的专长!」亚瑟如此告诉他。
第二天,亚伦与作家见面时,他吓了一大跳,而且非常失望,那作家并不像他想像中的高大有魅力,他只是个留胡子、戴眼镜的瘦小男人,身穿一件棕色灯心绒运动服。
彼此介绍之后,走进郭医师的办公室。亚伦坐在皮椅上点燃一根烟,作家坐在他对面也点上一根雪茄。闲聊了一会儿之后,亚伦谈到主题。
「郭医师说或许你有兴趣写我的故事,」亚伦说道,「你认为有这个价值吗?」
作家笑了笑,吐出一口烟,「不一定,我必须多方了解你,确定出版商是否有兴趣出书,必须与报纸或杂志上刊载的那类不同。」
郭医师露出微笑,「这一点绝对没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
亚伦倾身向前,手肘顶在膝盖上,「我还有很多故事,但我不会就这样告诉你,我在哥伦布市的律师说,有很多人想拿到版权。有一位好莱坞来的人打算买下电视和电影的权利,这个星期另一位作家会飞来这里提出购买条件和合约。」
「听起来满诱人的嘛!」作家说,「由於你已是知名人物了,所以我想应该有很多人想阅读关於你一生的故事。」
亚伦点点头笑笑,并决定要多了解对方一些。
「我希望能读一些你写过的书,好让我知道你的作品,郭医师说你有一本书还拍成了电影。」
「我会送你一本小说,读完之后,如果有兴趣,我们再见面。」
作家离去后,郭医师建议,在采取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之前,比利应该先找一个当地律师负责自己的权益。哥伦布市原来的公设律师将不再代表他了。
那个星期,亚伦、亚瑟和比利轮流阅读作家送来的小说。读完后,比利告诉亚瑟:「我想他应该可以为我们写书。」
「我同意,」亚瑟说,「他那种内心世界的表现手法,正符合我们的要求。若想了解比利的问题,写出来的内容必须是内心世界,作家必须站在比利的立场来写这本书。」
雷根叫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书。」
「为什么?」亚伦问。
「让我这么说吧!比利会和那个作家说话,你们也会出来说话,这样很可能就会把以前的罪行都说出来。」
亚瑟思考了一会儿,「我们可以不把这些事说出来呀!」
「除此之外,」亚伦说,「我们还可以随时脱身。如果谈话中有任何事情伤害我们,比利可以随时中止这本书的写作。」
「要怎么做呢?」
「只要否认所有的事情就行了,」亚伦说,「我可以说我只是假装自己具有多重人格,如果我说那全是虚构的故事,就不会有人去买它了。」
「谁会相信?」雷根问道。
亚伦耸耸肩,「这没关系,没有一家出版商愿意冒险出一本有可能说谎的书。」
「亚伦说的没错。」亚瑟说。
「同样的理论也可用於比利签署的任何合约上。」亚伦补充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无法胜任签约。」雷根问。
亚伦笑了,「我们不是「因精神异常获判无罪」吗?我在电话中与史凯瑞律师曾谈到这一点。根据他的说法,我们永远都可以说我们是在精神异常的状态下签下这份合约的,因为郭医师强迫我们签。如果有必要,那份合约就被视同无效。」
亚瑟点点头,「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安全无虑地要求作家为这本书找出版商。」
「我仍然不认为这是明智之举。」雷根说道。
「我相信这非常重要,」亚瑟表示,「把故事公诸於世!虽然也有其他谈到多重人格的书,但从未有像比利一样的书。如果世人可以因此了解这些现象是如何发生的,那我们对人类的心理健康会很有贡献。」
「除此之外,」亚伦说,「我们还可以赚很多钱!」
雷根接着说,「这是我今天听到最好而且也最明智的辩论。」
「我想你最喜欢钱了,」亚伦说。
「这也是雷根最有趣的矛盾,」亚瑟说,「他是忠诚的共产党员,却因爱钱而偷钱。」
「但是你应该会同意,我每次都把我们剩下的东西或钱拿去帮助那些贫困的人。」雷根说。
「是吗?」亚伦笑道,「或许我们可以因慈善损赠而减税罗?」
*****
(4)
12月19日,当地报纸《雅典讯息报》的主编打电话到医院,要求采访比利。比利和郭医师都同意了。
郭医师引领比利进入会议室,他将比利介绍给《雅典讯息报》的主编艾哈伯、记者赫鲍伯以及摄影师佛盖尔。郭医师展示比利的画作,而比利则回答有关他过去的问题──他曾企图自杀以及由其他人格主导之类的事。
「关於那些暴力行为你有何看法?」艾哈伯问,「雅典市的居民如何才能保证安全?如果你获准在外走动,如何才能保证你不会威胁到本地居民的安全?」
「我想,」郭医师回答,「关於暴力行为不应由比利回答,该由另外一个人格回答。」
他带着比利走出会议室进入他的办公室,要比利坐下。
「现在,比利,我想你必须与雅典市的当地媒体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一般百姓有必要知道你对他们并不会造成危险。总有一天,你必须到城里不受人监视,能自由上街买作画的材料、看场电影或买个汉堡,显然这些报社人员的心肠仁慈,我想应该让他们与雷根谈一谈。」
比利安静地坐在那儿,嘴唇微微摆动。过了一会儿,他身体前倾。「郭医师,你疯了吗?」
郭医师听出这个粗鲁的声音,「雷根,你为何这么说?」
「这么做是不对的,我们必须努力让比利醒着。」
「如果不重要,我是不会叫你出来的。」
「当然不重要,那只是报纸的宣传,我反对,我很生气!」
「没错,」郭医师谨慎地说,「但社会大众要的是保证,保证你们是法院所说的那样。」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不想让个人隐私出现在报纸的头条新闻上。」
「但在雅典市,保持良好的媒体关系是很重要的,这儿的居民想法如何,对你的治疗和你的权利有很大的影响。」
雷根思考了一会儿,他感觉郭医师是想利用他来加强他对新闻界所说的真实性,但郭医师的话也很合理。「你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吗?」他问。
「如果不是的话,我才不会如此建议。」
「好吧!」雷根说,「我同意接受记者的访问。」
郭医师带领他返回会议室,三位记者则感激似的抬起头。
「我会回答问题。」雷根说道。
这完全不同的口音令赫鲍伯感到惊讶而有些冲疑。「我……我的意思是……我们正在问……我们想要确定本市不会……比利不是暴力份子。」
「只在有人要伤害比利、有人要欺负女士或小孩时,我才会采用暴力。」雷根说,「只有在类似的情形发生时我才会介入。你会让别人伤害你的小孩吗?不会的,你会保护你的妻子和小孩,甚至任何一位妇女。如果有人想伤害比利,我就会保护他。但是,在不被激怒的情况下就采取暴力,是一种野蛮行为,我可不是野蛮人。」
问过几个问题后,记者要求与亚瑟说话。郭医师转达了他们的要求,然后只见雷根充满敌意的表情接着出现的是傲慢、深邃的表情。亚瑟看看四周,从口袋里取出烟斗。点燃,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一缕长烟。
「这太疯狂了!」他说道。
「什么太疯狂了?」郭医师问。
「让比利沈睡而要我们出来呀!我已尽了最大的力量让比利醒着。你知道吗?让他控制一切是很重要的,但是……」他将注意力转到记者身上,「现在回答你们有关暴力的问题。我可以向这座城市的所有母亲保证,她们晚上可以不必锁门,比利已经进步了,他从我这儿得到了理智,从雷根那儿得到了控制暴力的能力,我们正在教导他,他也不断的吸收。当比利学习了我们教他的一切之后,我们就会消失。」
只见那些记者立刻在记事本上写下来。
郭医师要求比利出现。当他再度出现时,他开始咳嗽。「我的天哪!那玩意儿会让我窒息!」他把烟斗丢在桌上,「我不抽烟。」
在回答了更多的问题之后,比利说他已经不记得郭医师带他离开房间后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他热切地谈论自己未来的理想,他希望出售一些自己的画作,将一部份钱捐给儿童虐待基金会。
当报社人员离开时,郭医师发现他们三人都十分震惊。他在陪比利回房时说:「看来,又有更多相信我们的同伴了。」
由於茱迪正忙着处理另外一个案子,因此史凯瑞陪同事务所的主管前来雅典市探望比利。史凯瑞想要更进一步了解那位即将写书的作家和戈爱兰律师,女律师是比利雇来处理公民权利的。早上十一点,他们在会议室碰面,同时还有郭医师、比利的妹妹和她的未婚夫鲍伯。比利坚持说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他要这位作家为他写书。史凯瑞转身递给戈律师一张写有出版商、作家以及一家愿意将故事拍成电影的制片人清单。
会议之后,史凯瑞抽出一点时间单独与比利聊天。「我目前手头上正在处理一件报纸头条新闻上的案子,」他说,「二二口径的枪击事件。」
比利表情严肃说道:「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真是那个人干下的话,别为他办护。」
史凯瑞笑了,「从你的口里说出来,比利,那真是很重要。」
史凯瑞离开时,心绪非常复杂──比利的问题现在已由别人接手处理了,过去的十四个月,的确很不可思议,更是累坏人的日子。
由於这件案子,他和妻子离婚,因为他一直没时间与家人共聚,而且更由於他为声名狼籍、强暴女人的疯子辩护无罪开释,每到深夜总会有人打电话抗议,这些骚扰也造成了家人的负担;他的小孩因为父亲为比利辩护,甚至为此与同学大打出手。
在处理这个案件时,他必须欺骗其他委托人,好让自己有更多时间处理比利的案子。正如茱迪说的,「由於担心忽略了其他人,你得加倍努力工作,结果是由我们的家庭和家人付出了代价。」
跨进车内,望了一眼巨大丑陋的维多利亚式建筑点点头;现在,比利已是其他人的责任了。
*****
(5)
12月23日,比利因为要与作家面谈而感到有些紧张。他对幼时的生活记忆少之又少,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而且还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呢!他该如何告诉作家有关他的故事?
早餐后,他走到大厅尽头,倒了第二杯咖啡,坐在椅子上等待作家的到来。上个星期,他的律师戈爱兰代表他与作家和出版商签了一份合约,那的确不容易;但是,麻烦才正开始呢!
「比利,有访客。」迪诺玛的叫声吓了他一跳,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咖啡洒湿了衣服。只见作家正穿过前门的阶梯朝这儿走来。
「嗨!」作家微笑道,「准备开始了吗?」
比利领他到自己房间,看着这位留胡子的作家取出录音机、笔记本、铅笔、烟斗和烟丝,然后坐在椅子上。「每次开始,先说出你的名字;为了写作上的需要,请问我现在是与谁说话?」
「比利。」
「好的,第一次与我在郭医师办公室见面时,你曾经谈到「聚光灯」,当时你说不太认识我,所以未加说明,现在可以说了吗?」
比利注视地板,十分难为情。「那天你听到的并不是我,我很害羞,是不会与你说话的。」
「是吗?那天是谁呢?」
「亚伦。」
作家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吐了一口烟。「好的,」他在记事本上做个记录,「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聚光灯」呢?」
「我也是学来的,就像在哈丁医院只完成部分融合为止我曾学过的东西一样。那是亚瑟告诉其他小孩走进真实世界时的一个用语。」
「你们走出来的地方是什么模样?你看到的是什么?」
「地板上有一片图形光线,每个人都站在光线旁或躺在四周的床上,有人注视,有人睡觉,也有人忙着处理自己有兴趣的事。但不论是谁,只要站出来,那个人就有了意识。」
「当每个人都被称为比利时,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反应?」
「睡觉时,如果有人叫唤「比利」,所有人都会回应。有一次,吴可妮博士向我解释,其他人会为了隐藏多重人格的事实而做出一些行为来掩饰。我的存在之所以会被人知道,是因为当时大卫非常害怕,对谭如茜博士说溜了嘴。」
「当初其他人存在时,你知不知道?」
他点点头,靠在椅背上思考,「我还小的时候,克丽斯汀就来了,我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在八岁快九岁时,他们大部份都已经进来了,我继父米查他……米查……」他突然打住不说话。
「如果这件事让你很难过,那就别说了。」
「没关系,医生说,突破我自己对我而言很重要。」
他闭上了双眼,「我记得当时是愚人节之后的那个星期,我四年级,他带我到农场帮他整理田地,带我走进谷仓,将我绑起来,然后……然后……」他眼中充满了泪水,声音也变粗了,有些冲疑,像小孩一样。
「如果太痛苦,就别……」
「他打我,」他边说边揉手腕,「他发动引击,当时我想我可能会被引擎撕裂、被叶片打碎。他说,如果我告诉我母亲,他会把我埋在谷仓里,然后告诉我母亲因为我恨她而逃走了。」泪水不断流了下来,「下次,再发生同样事件时,我只需闭上双眼,画面就会消失。现在我知道了,多亏当时乔哈丁医师帮我恢复记忆,我才知道,当时被绑在引擎上的人是丹尼,后来由大卫出现承受痛苦。」
作家发现自己也因愤怒而浑身抖个不停。「天哪!你能活过来还真是奇蹟!」
「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比利低声说道,「警察来逮捕我时,我并不是真正被逮捕,反而是获救,对於事发前的受害者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最后我的确感觉到神对我露出微笑,这是廿二年来从未有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