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山他们进了城,很快踏上城里的主干道,大街上人流如织,两边都是商贩笑语盈盈,高声吆喝,也享受着节日的氛围。有个卖芝麻烧饼的铺子,收了钱,拿了一袋烧饼出来,正喊着:“国主下回再来呀。”
店铺前面站着几个人,最显眼的一个,头上戴着一顶金色王冠,但衣服并不特别华贵繁琐,须发皆白,人微胖,气色红润,接过烧饼袋子之后,立刻拿出棋子大小的一个咬在嘴里,笑得见眉不见眼,对摊主点了点头。
高昌国虽然是个小国,但国主也是治理数十万人的一方豪雄。
所谓与民同乐,竟然真就是这样在大街上走动,倒也少见。
关键还不是只靠这位国主临场表现出平易近人的一面,卖烧饼的摊主、还有左右那些商贩,乃至行人,听到这种招呼,基本都表现的习以为常,并没有那种偶尔见到国主的诚惶诚恐,感恩戴德。
这才说明,此人平时也真是这个样子,大家都比较习惯了。
“山岳居士不常出来走动,都没有尝过这一家的胡麻烧饼吧,又酥又脆,味道咸香适度,你快尝尝。”
高昌国主拿出一个烧饼,递给身边银发披散的瘦高个老者。
老者浓发剑眉,颧骨微高,肤质芽黄,长须洒然,手拿一根黄竹杖,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一表人才,但估计过得不顺,眉间的悬针纹很重,走在这样热闹欢快的街道上,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
他接过棋子烧饼咬了一口,随意评价道:“嗯,是还行。”
正说话间,忽然他若有所感,目光朝苏寒山一行人瞧过来。
“国主,戒日太子又来了。”
高昌国主闻言一喜,连忙张望过去:“哪儿呢?戒日太子可是好几年不见了。”
眼看高昌国主快步走来,戒日太子无奈,双掌一合,施礼道:“高昌王,山岳居士,又见面了。”
高昌国王连忙对他还礼。
山岳居士说道:“多亏了你的戒日密典,老夫倒是多活了几年,身子骨还没垮,这份恩情老夫记住了。”
“居士说笑了,我们之间,不过是做个交换而已。”
戒日太子之前没有胡说,他确实来过这高昌国,当时只是游玩,无意中跟山岳居士打了一阵子交道。
那时候天竺国佛祖预言中,第九佛兵出世的年份,也差不多要到了。
戒日太子灵机一动,想起第九佛兵,虽名是清凉法界剑,实则似剑非剑,似刀非刀,自己佛法倒是学的不少,却并不懂得刀剑之术,将来即使有缘遇到这件神兵,也未必合用。
因此他跟山岳居士做了一个交换,用自家《戒日密典》,向当时隐伤爆发、根基亏空的山岳居士换取兵器之术。
高昌国主看向苏寒山等人:“这几位是?”
苏寒山笑道:“我姓苏,与太子半路结伴的游人而已,看高昌很热闹,特地进城参观一下。”
“哈哈哈,几位贵客算是来对了,这几天的高昌,别的都不敢当,惟独这热闹二字,还算是名副其实。”
高昌国主笑着,手中烧饼袋子前倾,“不知几位吃不吃这胡麻饼,若是不合口味,稍后我宫中备了不少佳肴,正要开宴,恳请几位一起入座。”
苏寒山拿了一个烧饼,尝过之后点头道:“味道拿捏得确实刚好,多嚼两口,还有一股植物的淡淡清香,为咸香面香油香之外,多添了一点变化,店家有一手的。”
寇仲心想魔尊都夸过的烧饼,怎么也得尝尝,也要了两个,递给徐子陵一个。
众人走在大街上,信步闲庭,越是靠近王宫,卖的酒就更香,汤里的料也更足,不敢以次充好。
吆喝声倒是小了一些,从密集的商铺摊贩,逐渐过渡到酒楼食肆,成衣铺子,茶庄胭脂店等等。
但热闹依旧,光顾的客人都很多。
却有一座酒楼,酒旗幌子鲜艳,字迹苍劲有力,一看就是请名家写成,店面修得不错,门楣宽阔,五层石阶,石阶两边还蹲着两只石狮子。
酒楼第一层门户大开,里面却冷冷清清,偌大一个厅堂,只坐着寥寥几个人的模样。
苏寒山看着这座酒楼,不禁笑道:“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了。”
高昌国主有些不解,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这酒楼里还有不少人,往常生意也很好啊,怎么今日人这么少,偏又被说是最热闹。
“国主!”
山岳居士表情没多少变动,但一看就觉得从原本的寡淡,变成一种严肃,轻声道,“这地方不对劲……”
店中有个头戴五佛冠,身穿大袈裟的老和尚,忽然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和蔼的脸,双眉微弯,眼睛微眯,眼角嘴侧都有些皱纹,下巴上胡茬子雪白,笑道:“原来是岳山施主,虽然多年不见,也算老朋友了,怎么这么生疏?”
岳山脸色微变,手中竹杖一紧:“辩和大法师?!”
“原来城中颇有名声的山岳居士,就是当年天下第一刀客,霸刀岳山。”
另一桌,一个气度风雅、浅黄长袍,发冠穗带从脸庞两侧垂下的年轻人,也侧过脸来,温声道,“当真是真人不露相,返璞又归真,在下杨虚彦,江湖晚辈,这边有礼了。”
杨虚彦又看向寇仲,“寇、徐二位,我们又见面了,看来你们修为又有点精进,令我欣慰,这两位是你们新结识的朋友吧?”
寇仲嘿嘿一笑:“邪异盟的杨少主,久违了。”
神足四圣,天刀邪盟,最后的邪盟,指的就是邪异盟。
当年中原士族裴家,出了一代奇才,名叫裴矩,在朝中献计献策,在地方办事得力,深得大隋皇帝赏识,年纪轻轻就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可这个裴矩,自幼就已经秘密拜入魔门,化名石之轩,在江湖上闯荡出邪王的称号。
等他修为有成后,竟然还不满足於这两个身份,趁朝廷封赏嘉祥大师、开坛讲法的时候,装作一个野僧混进去,很快就得了圣僧真传。
但也就在那一年,他回京述职的时候,遇上了靠山王杨林。
封王的时候,能以“靠山”为名,完全不拘常理,指的是他这一人,就如同大隋的靠山,可见这位靠山王的实力。
没过多久,杨林就察觉出裴矩的蹊跷之处,直接把他逐出朝堂。
本来杨林也没有太多证据,裴矩纵然暂时赋闲在家,也不失名士身份。
可他被逐出朝堂之后,索性自曝身份,直接以石之轩的名号处世,不久后更是宣称,彻底脱离魔门,自立一脉,号称邪异盟。
杨虚彦是这位邪王的亲传弟子,自然也是邪异盟的少主,功业之心极重,常在江湖上活跃。
寇仲和徐子陵曾经跟他有过摩抆,好在当时是一照面就逃,跑得够快,凭干坤近道二法,隐匿的功夫又好,才全须全尾地脱身。
杨虚彦料定这二人若见了他,纵然不是如同惊弓之鸟,也必然有些戒惧,抑或跃跃欲试的心思。
不料这二人,一个嘿嘿傻笑,一个微笑不言,形容有些古怪,比想象中还要可憎。
岳山淡淡道:“什么天下第一刀客,不过是个落魄江湖的失败者,以鼎盛修为,对抗二十岁的宋缺,都遭遇惨败,天下第一刀这个名头,老朽之辈实在是担待不起。”
他对客栈中人拱手说道,“这些年落脚高昌,只想有一隅容身之处,几位都是江湖上的大人物,想必不会把这一座小国放在眼里,还请高抬贵手。”
辩和大法师笑道:“老僧原本只是路过,倒也巧了,感受到附近有杨少主和武尊的气息,心中疑惑才在这里歇脚,碰了碰面。”
高昌国主失声道:“武尊?!”
极乐三宗里面,三宗指的是三大宗师,三位顶级高手,中原的散人宁道奇,东辽的奕剑傅采林。
还有就是突厥的武尊毕玄。
宁道奇根本不掺和中原朝政,傅采林对东辽朝堂的干涉也不是特别多。
武尊毕玄跟他们两个截然不同。
他是突厥人心目中的天神,是从突厥部落间的战场上,一点点成长起来的不败神话。
时至今日,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贯彻在突厥方方面面,是整个突厥至高的主宰。
从对於大众的权威来讲,这个武尊毕玄,比宁道奇和傅采林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更麻烦的是,高昌国虽然名为一国,实际上因为地理因素,早就已经向突厥称臣纳贡。
只不过突厥人没有治理统一王朝的经验,自己都还是部落结合体,所以没有把高昌纳为城池,派官治政。
武尊来到这个地方,高昌国主第一反应就是莫名的惊惧,深深的不安,额头上的冷汗,唰一下就冒出来了。
坐在客栈最里面那一桌的客人,取下了头上的毡帽,转过脸来。
他原本不引人注意,这一下露脸,才立刻使人意识到,他身材魁梧之至,坐着都跟常人站着一样高。
酒楼里的桌椅对他来说,根本不合用,显得过於脆弱。
他的相貌正当壮年,雄姿英发,如同世人对天神的想象雕刻般充满威严,目光扫过来,没有刻意运转什么气息,就令人突兀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高昌国王几乎跪了下去。
戒日太子恰好对上他的眼睛,不禁皱了皱眉,念了声佛号,险些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置身於无边无垠,永远走不出去的大沙漠中,热力使整个世界都扭曲了。
寇仲也犯起了嘀咕:“热闹,热闹,还真他娘是热闹啊,前任天下第一刀,白马寺神足,邪异盟少主……连武尊毕玄都在这里!”
苏寒山笑道:“所以我说了,小小的一个高昌国,居然是卧龙凤雏云集之地嘛。”
高昌国主躬身拜道:“不知武尊驾临,敝国有失远迎。”
“本座乃突厥之主,白马寺大法师路过突厥,我岂能不关注一二,半途又发现邪异盟这小子的踪迹,更令我挂怀。”
毕玄说道,“石之轩对突厥图谋已久,多方渗透,纵是本座也不可不谨慎。”
“不过在这城中碰面之后,我才发现,你们两个似乎有不同的目的,且都跟突厥无关,倒真是凑了巧了。”
杨虚彦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妨好聚好散。”
辩和大法师笑道:“两位要去哪里都请便吧,老僧要找的东西已经到了眼前了。”
他目光一扫,落在了苏寒山身上。
“昨日东辽发生一场大战,号称四大圣僧的四个晚辈,费尽心思,连佛兵都动用,还是没有困住自己的目标,但那四个晚辈中,禅宗一脉的道信,居然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都没有请出他前三代祖师的舍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