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难说。”自家事情自家清楚,唐红玫不怎么看好这事儿,“我娘家那情况吧,咱已经嫁出去的姐仨倒不会添乱,只是我娘家爸妈更偏向于我大弟,这事儿吧,在村里也不是啥秘密,就怕有的姑娘家在意这个。”
“那是要在意的,哥几个的人家,要是嫁给了最不受宠的那个,就等着以后吃亏受罪吧,哪怕生了儿子也不讨好。”唐婶儿说着就想起了她年轻那会儿的事情,跟儿媳滔滔不绝的念叨了起来。
许家爷奶生了好几个儿女,不幸的是,许学军他爸正好卡在了中间,加上本身有些木讷不善言辞,典型的就是爹不疼娘不爱。以至於,等那场事故发生后,许家爷奶第一反应就是想将二儿子的工作给大儿子,至於许建民他爸,因为本身有工作也不差,反而看不上车间工人这种活儿。
事实上,许学军堂兄弟好几个,就是每一房都有儿子,按说就算不喜欢儿媳,也该多为孙子着想一些。可其实许家爷奶一直表现得很明显,他们不喜欢儿媳唐婶儿,不喜欢孙子许学军,究其根本原因,就是看不上自家的二儿子罢了。
唐家的情况不至於那么夸张,不过,唐耀祖确确实实是较为不受宠的那个,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被分配给唐红玫,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二俩口子更能来事儿,倒爷的钱途也比一个车间工人更广。
“老天爷不欺老实人。”唐婶儿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儿问题。
“噗,妈,耀祖还是老实人?得了吧,他打小就鬼精鬼精的,哪里老实了?学军才是出了名的老实人。”
“学军就是太老实了!”唐婶儿好气啊,转身探出头往外头瞧了一眼,回来更加气鼓鼓了,说,“这都多半会儿了,他还没把胖小子哄下来!哄不好倒是来硬的啊,才一岁多的儿子都没法下手收拾,他还能干啥?”
“他心疼儿子呗,跟妈您一样。”唐红玫笑眯眯的添了一句,也不看唐婶儿面上的神情,迳自开始炒菜,还问,“家里今个儿有什么事儿吗?妈您没去窜窜门子?”
“今个儿回门日呢,我跟着窜什么门子?对了,建民那孩子白日里来了一趟,在李家门口又是哭又是求了,说是不想离婚,叫二桃跟他回家。可惜哟,李家的门就是不开,要不是我知道他们一家子都在,还道是里头没人呢。”
“不想离婚?这么说,二桃是没离成?”
“红玫,妈教你一句话,没有离不成的婚,除非自个儿根本不想离。”唐婶儿说着说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二桃这回,怕是铁了心要离了。你说何必呢?”
“为啥?”唐红玫被这话吓了一跳,正好油在锅里爆了很响的一声,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才没叫油溅到身上。
“你这孩子小心着点儿!”
“没事的,妈。”
眼瞅着油锅安生了些,唐婶儿边干活边说出了自个儿心里的想法。
早些时候,二桃就已经闹过一次了,那次是以许家赔了一笔钱作为结点,尽管具体的数目不知,可能叫李妈耐着性子帮许家劝自己亲闺女的,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一笔小钱。可这次,情况却完全不同了,李家摆明了不想谈,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不是铁了心离婚又是什么呢?
要唐婶儿说,应该是李桃在这里头起了不少作用。
“女人嘛,都怕被人抛弃,可有桃儿这个例子摆在跟前,她以前有男人时过得啥日子?现在过得又是啥日子?听说她还给自己起了个很洋气的名字,叫啥来着……哎哟我这脑子,给忘了。”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桃现在的日子确实过得相当好,她还去前夫家看了仨闺女,给每个闺女都带了新衣服新鞋子新背包,衣服还是特别洋气的羽绒服,搁在他们这儿见都没见过的,听说全都是特地从港城带来的。甚至於,她还给前婆婆送了礼,具体是啥不太清楚,好像是什么补品,反正礼节到了,心意也就到了。唯一可惜的是,东西还没进蔡母的肚子,就被后头那个儿媳砸了个稀巴烂。
“那重婚的事儿呢?真有这个说法?”
“听他们瞎说,桃儿那闺女是个啥性子,咱们街坊邻里的,哪个不知道?老话说的好,好马不吃回头草,她呀,最多也就是把礼数尽到了,好叫蔡家那头对她那仨闺女好一点,才不会重婚呢。我都听李旦妈说了,桃儿过几天就要去港城了,还问二桃跟不跟着去呢。”
“那她去吗?”
“不知道,怎么着也得把事儿抹平了吧?总是这么拖着拖着不像话。再说了,二桃跟建民是扯了证的,没男人同意,她一人开不出证明来,离不了县里。”
说到这个,唐婶儿就忍不住心疼李桃。
这年头出远门是那么好玩的?要不是因为太辛苦了,她也不至於不让许学军跟着姐夫大舅子去当倒爷了。实在是因为太苦太累了,就算打了证明出来,火车一坐就是几宿,卧铺票那是想都别想的,就算唐红玫大姐夫在铁道局,那也一样买不到卧铺票。光坐个几天还不算太吃苦,这会儿的火车根本没有热水供应,想喝碗热水都得去餐车花钱买,热饭热菜也有,仍旧需要粮票不说,关键是价格太贵了。
熬过了火车上还不算,火车不可能直接开到目的地的,到时候下了火车还得找长途车。有时候,半夜里到就得缩在长椅上将就一宿,热天还好,寒冬腊月的太折磨人了。
而李桃当时的情况更惨,她孤身一人就带了点儿换洗衣服和少有的几十块钱,也没有证明,等於就跟个黑户似的,东躲西藏的,花了比正常时间多好几倍的工夫才勉强到了沿海的鹏城。之后,又辗转去了港城,日子这才有了起色。
当然,李桃没把细节说得那么详尽,可无论哪个都猜到了。主要是她那个性子典型的报喜不报忧,饶是如此,也在言谈中提到了之前不大容易,好在已经过去了。
是啊,之前不大容易,能叫她这种要强的性子都说出不大容易这种话来,究竟是多么的艰难?
唐婶儿不觉得二桃会跟着她姐去,就她看来,二桃那性子看似软和,实则还不如她姐呢。她姐只是要强,个性泼辣,反而二桃看着好脾性,实际上却是强压着的,本质上却是个好逸恶劳的人。
“就二桃?还跟着去南方发大财?我看呀,倒不是叫桃儿去发财,回头从指缝里漏点儿出来给她花用还算实在。”
跟唐婶儿一样,唐红玫也不看好二桃,她只道:“饭菜好了,喊上学军吃饭吧。”
就算是亲戚家的事儿,可两家久不来往,倒也没必要牵扯进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许家次日一早就来了,还二话不说,敲开了她家的门,强拉着唐婶儿要她帮着说话。
唐婶儿一脸的懵圈。
“啥意思呢?不是,我这还要回门呢,建民他妈你行行好,我这家里自打开了店以后,就走不开人,起码有大半年光景,我没往娘家去了。走走,让我过去。”
许建民他妈差点儿没给她这个曾经的妯娌给跪下了。
“二嫂子啊!二嫂你这回真得帮帮我,我没活路了!建民那孩子昨个儿回家以后,就不吃不喝的躺在床上。我今个儿一早去看他,他两眼都直了,嘴里只念叨着‘二桃’、‘二桃’……我这不是替他来接媳妇吗?”
唐婶儿很想说,关我啥事儿呢?可瞅着许妈这样儿,她还是勉强忍住了,只拿手指遥遥的指了指李家大门,说:“你亲家住那屋,去吧,去敲门。”
“他们不开啊!”
“那你找我也没法子呢,我总不能帮你把门砸开吧?”唐婶儿一脸的无奈,摊着手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再说你这是打算说和,砸门也不合适呢,不如你多敲会儿,总会开门的。”
“二嫂你……”许妈觉得唐婶儿这就是单纯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人家滑溜得很,说话间就给闪了出去,没多久,许学军俩口子也抱着孩子推着自行车出来了,看他们一身崭新的棉衣,还有车篮子里装的礼品,明显是打算去走亲戚的。
“我走了,回头有空咱们再好好聚聚,你先忙你的吧。”
唐婶儿麻溜的走人,她前脚刚出楼道,后脚就有人听着声儿从楼上窜下来看热闹。
大过年的,缺的不就是个喜庆气氛吗?虽说这边没啥喜气,可起码热闹啊!
呃,或许应该说是闹腾?
等唐红玫抱着胖儿子走出家属区跟婆婆汇合时,还看到婆婆一脸的惊魂未定,忙安慰道:“不用担心,我感觉他们打不起来。”
“单建民他妈一个肯定打不起来,可我这不是担心他爷奶也跟着来凑热闹吗?”唐婶儿颇有些懊恼,“早知道这样,就该叫你们在乡下多待几日的,现在倒是好了,我是不在乎,怕只怕叫他爷奶瞧见了学军和胖小子,又要闹腾一番。”
许学军这会儿也赶上来了,听了这话,纳闷的问:“还能真打起来?不想离的还能打起来?”
“建民妈不会,你奶就说不准了。”
在唐婶儿的解释下,小夫妻俩大概的明白了,许建民他妈属於智商型的泼妇,会暗地里使坏给人穿小鞋,可明面上的打骂还是极少的,就算之前二桃口口声声的她婆婆打她,却始终拿不出证据来,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若不是打在了很隐蔽的位置,那就是挑了不容易露馅儿的地方打。
可许家奶奶就不同了,兴许唐婶儿的说辞有偏颇,毕竟她是实打实吃过亏的,可不得不说,许家奶奶确实是个彪悍性子,除了最中意的大儿子一家外,其他的儿子儿媳都被她蹉跎过。
“不然,妈您在姥姥家多住几天?”唐红玫提议道。
不想,唐婶儿两眼一瞪:“开啥玩笑呢?我躲着不见人,叫你俩小的去面对那老巫婆?别介,看谁横的过谁!”
“可我俩不认识她呀。”唐红玫一脸的无辜,又看了看许学军,问,“你呢?”
许学军:“不认识。”
都不认识的,难不成你说啥就是啥?小夫妻俩皆是一脸的淡定,反而衬得唐婶儿不由的开始反思起来。
不得不说,许家奶奶对唐婶儿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恨是恨的,就是没想过要正面杠。当然,小夫妻俩也不会正面跟许家奶奶对上,他们只需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这天之后,唐婶儿还真就决定暂时在娘家留两天,当然她还是时刻准备着,就算不想跟昔日的婆婆对上,她也得护着儿子儿媳。
然而,她这回却是失策了。
许家奶奶在之后的两天里,真的被请到了机械厂家属区,可她刚刚才开始谩駡大闹,就被闻讯赶来的员警叔叔们,请到了局子里喝茶。
在坐上县里唯一一辆警车时,许家奶奶的脸色是煞白煞白的,一副随时随地会撒手人寰的神情。
当然,最后她还是没死成,单单闹事撒野而已,别说刑罚了,连拘留都谈不上,毕竟她除了谩駡之外,也没干其他的事儿。再说了,到底年岁大了,真要拘留也怕出事不是?
於是乎,在详细的追问了事情的经过后,员警又把许家奶奶给放了。只不过,平白受了这番惊吓,连带丢了老脸,她回头就怂在家里说啥都不出门。
怂归怂,气还是得出的。
让人唤来了许爸许妈以及许建民,老太太捣着她的拐柱,愤怒的训骂声响彻半空。
“你你你……我就知道你是个扫把星,一进门就生了俩闺女,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也不知道好好教养,你看看你都把他教成什么样子了?怕老婆,居然怕老婆!男人怂成这样,还有什么用?”
“那个李二桃是吧?她要离婚就让她离!我看看她以后能混成啥样儿,还以为她是她姐?做梦!那个李桃,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在港城还不是靠了什么大老板?一个漂亮女人在外头发了大财?哼,能干净到哪里去?真本事啊!”
“离!等民政局一开门,立马去离!”
“还有,那个丑闺女不准要了,她不是能耐吗?我看她一个离了婚还带着个闺女的破鞋能怎么样!听着没有?闺女给她,再叫她拿钱出来,想离婚就得付出代价,世上没那么便宜的事儿!”
“听到没有?!……”
许建民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家里人劝也劝了,骂也骂了,怎么说都没用,他咬定了就是不离婚,可无奈许家长辈太强势了,他本身又是个窝囊的。等回到家里,他妈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不得不同意离婚这个决定。
至於丑闺女,媳妇儿都没了,他要闺女做什么?正好依了他奶的话,带着个闺女,二桃想改嫁也难。
只要不改嫁,就还有重婚的可能性,不是吗?
抱着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城北的杀猪匠老蔡家。在他们全家人不懈的努力下,终於在正月十六这一天,逼得后娶的妻子同意离婚。
同一天,二桃和许建民也去了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
两对还是有很多不同的,蔡家那边,后娶的妻子哭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她是真不愿意,可再拧下去,怕是真能被人逼死了。而许家这边,二桃乐颠颠的办了离婚手续,哭得气噎声堵,几乎要撒手人寰的却是许建民。
这两对属於关系匪浅,但本身并不相识的,然而却架不住李桃陪着妹妹来了。
蔡家先办完了离婚证,高高兴兴的走了,全然不顾二婚妻子哭得瘫坐在了地上。就在这时,李家姐妹进来了,跟在后头的是哭成泪人的许建民。
“是你!就是你!就因为你这个搅家精,我男人才跟我离婚的!全都是因为你!”一看到李桃进来,那女人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声泪俱下的控诉道。
李桃倒是认出了这人,不过她并不以为意,柳叶眉轻轻一挑,万般风情跃然眉梢:“你放心,我跟你不一样,不爱捡剩饭剩菜吃,更不会在馊水桶里找男人。”
“你什么意思?你不会跟他重婚吗?那我……”原本绝望的眼神里,再度燃起了希望,那女人狠狠的抹了一把脸,激动难耐的说,“你真的不会跟他重婚?真的?”
“重点是这个吗?”李桃微微颦眉,勾嘴一笑,“我从来没说过‘重婚’这两个字,可他就是为了争取这万分之一的机会,毫不犹豫的把你抛弃了。你现在还要去找回他?去吧,我还能拦着你犯蠢不成?”
那女人还想说什么,可李桃已经不耐烦了,她是陪妹妹来办离婚手续的,又不是来热心大妈的。
……
等李家姐妹回来时,俩人都是单身了。
还真别说,年代已经完全不同了,搁在以前,别说二桃了,本事如李桃怕是也会被人嫌弃。然而,没几天,热心的街坊们就开始帮着说亲了,李桃挑明了没兴趣,可这不是还有二桃吗?
嫌家里闹腾而出来散心的李桃,逛到了唐红玫的卤肉店前,往窗户里瞧了瞧:“唐婶儿呢?她前头托我办了个事儿。”
唐红玫自是认得她的,也知晓唐婶儿托她办的正是自家铺子的事儿,忙高声唤婆婆出来。
“婶儿你托我妈跟我说的那事儿,已经办成了。铺子就在以前的副食品店旁,早先我记得是专门卖糕饼的。单位房统一价都是一平方八毛钱的月租金,我也不清楚那地儿多大,你自个儿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