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自己一点也不愿意,可是会议就是得在佩姬房中举行似乎已经成了约定成俗的事实。
我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军官宿舍的一楼明明就有空间更加开阔的大厅,桌椅的数量也是十分充足,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大家宁愿在自己的房间站着挤成一团,也不愿意在窗明几净的一楼坐下来好好谈谈。
更何况自己和卢克共用的寝室一点也称不上干净。
由於与魔女的对决比想像中消耗了更多时间,所以我这两个月来究竟去了哪里,又做什么了什么自然变成众人的关注的焦点。另外因为自己这次又带了女仆妲莉与昏迷不醒的艾德兰回来,因此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先好好地跟大家解释过一遍,才有办法令他们明白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谜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妲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正准备要谈论严肃的话题所以正打算退开,就算关系亲昵的如同家人,为了保全性命,平民不要随意知晓或是介入贵族间的秘密跟纷争好像是这片土地上的常识。
我拦下了妲莉。
妲莉她有权利知道,她有资格知道发生在谢维图拉尔领旧领主宅邸了那出悲剧的起因,她的姊妹、她的好友塔米雅究竟是为何死去,她必须比谁都清楚。
察觉到自己根本不打算退让的样子,双手叉腰的妲莉叹了口气,露出怀念的笑容:
「说到个性顽固这方面,大小姐您可是一点都不输给老爷呢!」
我笑着点了点头。
拉着妲莉在床上坐下,我决定从神明以及使徒的存在开始向大家解释。
由於自己曾在坎培尔后山森林展示过自己身为圣女的力量,除了妲莉以外,现场众人一下就明白了作为神明旨意的执行者,使徒究竟拥有何等超出常识的实力。
再来就是神明,神只间的胜负究竟是以什么作为评判标准,这个世界又是如何变成了『祂们』用来一决雌雄的棋盘,圣神莱尔与『祂』半身之间的关系。
最后就是围绕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了……
为了隐瞒自己身为转生者的事实,我决定从自己五岁在才能检定时,被双颊上的肥肉像是斗牛犬一样微微垂下的神官罗兰判定为圣女的这件事开始讲起。
包含天灾型魔物格瑞斯克以及魔女和她的仆从派屈克在内,佩姬的双亲塔科特、塔米雅是如何被牵连,跟佩姬形同姊妹的伊莎又是怎么成为了魔女用来折磨自己的道具,派屈克又是用何种方式侵占艾德兰的身体等等──
当然,理应死去的伊莎,她的灵魂被圣神莱尔带回这世界的事情也没有少提。
朵朵、凯兹、安娜以及阿贝尔专注地听着这一切,她们脸上要不挂着震惊,要不就是一脸的不敢置信,我能明白她们的想法,毕竟这些事情听起来太超乎现实。
第一个比较有明显情绪反应的是妲莉,她终於明白佩姬一直执拗地要她参与这次开诚布公的理由。
妲莉一边哭,一边抱住了我。
说出这些对我来说也是同样需要勇气,自己必须不只一次地回忆塔科特与塔米雅的死亡,也必须面对佩姬挚爱的双亲其实是死於神只之间的斗争,以及自己的疏忽这件残酷的事实。
陪自己走过这一路风风雨雨的卢克看起来也是一脸复杂,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听到佩姬提出这么详尽的解释。
伊莎望着我不发一语。
她跟佩姬一样,是早就知道隐藏台面底下所有真相以及污秽的人。
最先有所表示的是安娜,她摀住嘴,晃动着浏海侧边那容易令人联想到鹦鹉的金绿色挑染,哭哭啼啼地对我道歉:
「对──对不起,我竟然在什么都不晓得的情况下自以为是的侮辱你的双亲……」
要不是安娜这么一提,自己倒是差点忘了她曾在舞会上恶毒地贬低过塔科特和塔米雅。
橘猫朵朵走过来摸摸我的头,作为朵朵饲主的自己被她用类似安抚小动物的方式安慰这还是第一次。
一直靠着墙交叠着双臂的阿贝尔表情看起来非常凝重,他不是没有信仰,只是对习惯比起向看不见神只寻求协助,还不如捉紧时间锻链自己的阿贝尔来说,这个世界的人类与神只之间的关系竟然是如此紧密这件事彻底震撼了他。
至於凯兹,自己还是没能搞懂他的想法,那看起来十分凶恶的眼神始终未变。
就在妲莉、安娜还有朵朵围绕着自己哭成一团时,伊莎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对於能够无声无息、自由自在地穿梭墙壁与天花板的她来说,要去哪里都不是问题。
她那随着白皙双腿不停晃动的米白色长裙一下子就没入了墙壁。
「等我一下……」
我仓促地推开泪眼娑婆的安娜、朵朵还有妲莉,立即追了出去──
自己并不是这一连串事件中受伤最深的人,我一直都这样认为。
佩姬有前世的记忆以及经历、有作为詹的过往、拥有足以麻痹自己好渡过绝望以及低谷的精神韧性。
可是伊莎不同,打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的她有多渴望爱、有多盼望被人呵护这件事自己一直都一清二楚。
被莱尔带回现世后,伊莎的精神状态一直都很不稳定,我能明白她的踌躇,也能理解她的焦虑。
失去了身体的伊莎如果不牢牢攀住自己、依附佩姬,她将会失去存在这世界上的理由。
伊莎她和这个世界的连结只剩下我,只剩下佩姬。
莱尔曾经提到『祂』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让我幸福,可是那不是伊莎的幸福,将伊莎从轮回的漩涡之中拦下对她来说不一定是好事,自己已经这几天与伊莎的相处中明白了这一点……
我一边跑,一边在军官宿舍的走廊呼唤伊莎。
打开一扇又一扇的无人居住的木制房门,跑遍一层又一层的楼梯。
自己最后是在大家平时用来晾干衣物的顶楼发现伊莎的。
抱着腿,将脸埋入膝盖的她正好背对刚从星空尽头爬起的旭日。
挟带着露水跟薄雾的晨风轻轻拍打着伊莎和我的脸颊。
伊莎那彷佛丝绸一样柔顺的银白色长发被突然刮起的气流给卷散,以类似旗帜的感觉在空中飘扬。
伊莎在哭,可是我看不清楚背对着晨曦的她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我想靠近伊莎,可是被彷佛锁链一般的愧疚感给牢牢缠住的双腿却一直无法顺利迈出脚步。
莱尔顺应了詹的愿望、顺应了佩姬的愿望将伊莎带回,可那终究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我从没认真地问过伊莎她究竟怎么想──
我试着挪动双腿,但名为恐惧的尖刺却将自己紧紧钉在原地。
伊莎抬起头,涕泪交加的脸上弥漫着各种无法读出的情绪──
『佩姬你不准过来!』
伊莎大喊,声音里尽是悲伤。
她红润的唇为了无法压抑的占有慾与罪恶感在不停开阖:
『我好生气、我好差劲、这一切明明都不是佩姬的问题,我却发现自己无法原谅你──』
伊莎咬住下唇,小小的虎牙刺穿黏膜,淡淡的鲜红从伤口微微渗出:
『两年、整整两年,我明明自己一个人承受了超过两年份的孤单,你却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交了这么多朋友、获得这么多掌声、得到这么多关爱──』
伊莎用力地摀住了自己的脸,泪水打湿了她的浏海,穿透她指间的缝隙:
『我这两年的等待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