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队伍等待温蒂妮恢复并重振旗鼓的那一个礼拜里,自己曾模模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既像是浴厕磁砖,又彷佛监视器萤幕画面般呈格状排列的黑白内心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蔚蓝,以及宛如海一样壮阔的草原。
詹就盘腿坐在那片翠绿的中心。
看上去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他那时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漫不经心地指着脚边的围棋棋盘。
「让我们来下几局。」
单手叉腰的我在叹口气后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执起黑子熟练地下了第一着。
用猜子决定谁先谁后根本就没有意义,毕竟詹跟我原本就是外行人,跟自己下棋不过是年迈时为了打发时间而诞生的兴趣。
和聚在公园凉亭斗棋的爷爷们是同样的道里。
只要一面按照棋谱落子,一面和自己对话,时间就能以超乎想像的速度流逝,消弥孤寂,抚平悲伤。
然而,像这样和自己对弈还是第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滑稽。
落子的重音像是拍打屋檐的雨滴一样接连响起,丝毫没有打算停下的迹象。
到头来,最先打破这份沉默的是自己。
气压很低,晴空万里与芳草如茵不过是假象,我感觉的出来。
第一局结束后,为了缓和气氛,我一面拉下眼睑扮鬼脸,一面将黑子丢到詹脸上。
「你睡了好久──!」
「其实早就醒来了。」盘腿坐在棋盘对面的詹难为情地搔了搔脸颊,露出苦笑:
「只是怕对你造成困扰,所以一直都没有说话。」
噘起唇,我又往他脸上掷了几枚棋子,这次詹没有让我得逞,用手俐落地挡住它们。
偷袭失败的我失望地嘟起嘴,半开玩笑似地说道:
「我说你那么拘谨干嘛,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给人的压力很大你知道吗?」
詹讶异地扬起眉毛:
「你连自己过去面对陌生人会像小孩子一样陷入沉默这件事都忘了吗?」
跪坐在地上的我尴尬地撇过头。
「那些事情我早忘了……」
话说回来,这里明明是心像世界,为什么跪久了脚还是会麻啊?能不能麻烦詹先生你行行好,仔细注意一下背景设定可以吗?连体贴女孩子这种小事都办不到,难怪罗莎莉病逝后你就保持单身直到老死──不准反驳──也不要想用痴情当作借口狡辩!詹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之所以变成单身狗纯粹是个人因素,不要想找理由开脱!
在默默吐嘲完就连自己也觉得有些罗嗦的抱怨后,意识到詹的用字遣词有些古怪的我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这话的意思是把我当成陌生人罗?」
「虽不至於到陌生人,但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个体。」詹耸耸肩,嘴角挂着欣慰的微笑:
「毕竟你完成了我做不到的事。」
他将视线移向万里无云的天空:
「如果当初掌握身体主导权的人是我,肯定没办法像你这样坚强吧。」
我又往詹脸上扔了一枚黑子。
「……你把自己贬得太低了。」
詹将身体后仰,轻而易举地避开我的偷袭。
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天上那片辽阔。
「……我只是看得比较清楚罢了。」
风像是扑向防波堤的浪花般不停拍打彼此的脸颊。
詹以接近自言自语般的口吻接续说道:
「你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所以我会想尽办法保护你,尽管失去了变身的力量,我还是有能办到的事。」
我撇过头,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从草地上站起,走到仰躺在地上的詹面前,强迫他与自己对上视线。
詹褐黑的瞳孔跟先前相比虽然清澈不少,可依旧弥漫着淡淡的忧郁。
弯下腰,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眸: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是你自己闯进来的。」詹微笑:
「等到离开这里之后,你应该马上就会把这段期间的记忆给全忘了。」
「既然这样,那我可以趁现在踹你一脚吗?」
「你应该很清楚我没有那种癖好。」
我对詹挤出楚楚可怜的笑容:
「趁现在培养也不冲呀……哎,机会难得,我不想错过啦!」
詹突然弹了我鼻头一下。
「你这家伙……竟然在对『自己』卖萌……?」
……有、有点痛哎!跟卢克不同,这讨人厌的家伙竟然来真的──!
摀着鼻子的我一脸怨恨地瞪着詹。
从草地上坐起的他露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无奈表情,接着打响指节:
「该是送你出去的时候了。」
伴随着声音的响起,世界彷佛调降明暗度的液晶萤幕那样逐渐陷入漆黑。
望着詹那副装模作样又故作潇洒的智障态度,我忍不住吐嘲:
「……你这个闭幕动作一定是抄莱尔的,我猜得对不对?」
下一秒,我被翻着白眼的詹从心像世界狠狠地踹了出去。
也许是因为弥漫在迷宫底层的空气实在太过凝重,所以这段梦境才会像闪电那样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吧?
毕竟二十一层带给人的压迫感非常强,与其他楼层完全不同。
若是将已经清理干净的前二十层譬喻成住商混合的商办大楼或是百货公司,那么布兰佩洛大迷宫的底层基本上可以理解为神庙。
一眼望去,被挑高到接近十公尺的天花板上遍布各种神秘的符号,倒坍在地的石柱周遭也刻上了奇怪的图腾,配合上枫红色的墙面和地砖,二十一层的一切都被矮人们设计成用来祭祀某位神只的样子,格外庄严肃穆。
而体型差不多约五公尺高的蚁后,就伫立於在这座神殿的正中央。
蚁后的下半身和外型近似锹形虫的寻常兵蚁没什么差别,脑袋前端同样拥有宛如镰刀般锐利的巨大颚角,六条腿上也依旧遍布彷佛毛发般的倒钩。
不过和其他蚂蚁有别的是,蚁后背上连接着宛如雕像般的半截人类女性身躯,那极端酷似人类的脸庞上也一直挂着领导者特有的傲慢与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