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夸洛浦明妃;如能英气终藏,尽道河洲淑女。
那宾相在旁赞着礼,狄希陈与素姐拜了天地,牵了红,引进洞房。宾相赞教坐床合卺,又赞狄希陈拜床公床母。素姐看那宾相:
年纪五十之上,短短的竖着几茎黄须;身躯六尺之间,粗粗的张着
一双黑手。老人巾插戴绒花,外郎袍拖悬红布。把贼眼上下偷瞧,用狗
口高低喝唱。才子闺房之内,原不应非族相参;士女卧室之中,岂可叫
野人轻到?
素姐看了这个形状,厌的一肚闷气,只是不好说得。只见那宾相手里拿了个盒底,里面盛了五谷、栗子、枣儿、荔枝、圆眼,口里念道:
阴阳肇位,二仪开天地之机;内外乘时,两姓启夫妻之义。凤凰且
协於雌雄,麒麟占吉於牝牡。兹者:狄郎凤卜,得淑女於河洲;薛姐莺
詹,配才人於璧府。庆天缘之凑合,喜月老之奇逢。夫妇登床,宾相撒
帐。
将手连果子带五谷抓了满满的一把往东一撒,说道:
撒帐东,新人齐捧合欢锺。才子佳人乘酒力,大家今夜好降龙。念
毕,又抓了果子五谷往南一撒,说道:
撒帐南,从今翠被不生寒。春罗几点桃花雨,携向灯前仔细看。念
毕,又将果子五谷居中撒,说道:
撒帐中,管教新妇脚朝空。含苞未惯风和雨,且到巫山第一峰。念
毕,又将五谷果子往西一撒,念道:
撒帐西,窈窈淑女出香闺。厮守万年谐白发,狼行狈负不相离。念
毕,又把五谷果子往北一撒,念道:
撒帐北,名花自是开金谷。宾人休得枉垂涎,刺蝟想吃天鹅肉。念
毕,又把五谷果子往上撒,念道:
撒帐上,新人莫得妆模样。晚间上得合欢床,老僧就把锺来撞。念
毕,又把五谷果子往下撒,念道:
撒帐下,新人整顿鲛绡帕。须臾待得雨云收,武陵一树桃花谢。
那宾相这些撒帐诗,狄希陈那里懂得,倒也凭他胡念罢了。只是那相於廷听了,掩了嘴只是笑。薛如卞听了,气得那脸上红了白,白了红的,只是不好当面发作,勉强的含忍。
原来素姐虽不认的字,那诗中义理到也解得出来,心中甚是恼闷,听他念到「撒帐北」那诗底下那两句,甚是不平,就要思量发作起来,赶他出去;又想道:「既是撒到北了,这也就是完事,可以不言。」谁知他又撒帐上下的不了,愈觉取笑起来。素姐怕他还有甚么念将出来,再忍不住,将薛三省娘子跋地瞅了一眼骂道:「你们耳躲不聋,任凭叫这个野牛在我房里胡说白道的,是何道理!替我掐了那野牛的脖子,撵他出去!」薛三省媳妇道:「好姐姐,你从几时来家里要句高声言语也没有,如今做新媳妇,是怎么来这们等的?」
那宾相也甚没意思,丢下盒底,往外就飞跑,说道:「好!俺妈!我宾相做到老了,没见这们一位烈燥的性子!』薛如卞说:「你别要多话!你那些诗,这也是在新人面前说的么?我慢慢的合你算帐!」宾相说:「好薛相公!我说咱是读书人家,敢把那陈年古代的旧话来搪塞不成?我费了二三日的整工夫,从新都编了新诗来这里撒帐,好图个主顾,谁知倒惹出不是来了。薛相公,你这眼下不娶连小姐哩?我可也再不另做新诗,我只念那旧的就是——再不,薛相公,你就自己做。」
正说着,只见狄希陈坐完了帐,出来陪他舅子。那宾相吃完酒饭未去,仍把刚才那些话又对了狄希陈辨白。相於廷笑,薛如卞恼,狄宾梁合薛如兼不理论。狄希陈说:「这也罢了。你那诗上倒也都是些实话,没伤犯着什么,怎么该计较?」相於廷听了,笑的前仰后合;薛如卞气的把狄希陈看了两眼。狄宾梁封了五钱银子,送的宾相去了,方才递酒行礼,让如卞兄弟上坐。家中也摆上酒款待连春元夫人。
薛家随即送了早饭来到,要就着连夫人在此就充了一次送饭的女客。连夫人叫人把那送来的饭,一桌摆在新人房内,一桌送到上房与公婆同用。连夫人叫人请狄希陈进房吃饭,彼此认生,俱不肯吃。连夫人又再三让他,他只是不用。素姐说:「他吃的那成!这饭难道臭了?叫人收了去罢!」连夫人笑说:「你先不吃,怎么请狄姐夫吃哩?我回去,薛亲家自己来送晌饭,您就吃了。」一边辞了回去。
狄婆子再三谢他有劳,送了上轿回来。薛家两个舅子也起席回去,进房来辞素姐,说道:「姐姐,俺两个家去罢。」素姐说:「没的你也嫁了他罢?不回去!」雌的薛如卞兄弟两个一头灰,往外跑。狄宾梁赶着每位送了一柄真金蜀扇、一枚桂花香牌、一个月白秋罗汗巾、一个白玉巾结,送出大门;看上了马回家,收拾叫狄希陈去薛家谢亲,一对果盒,用彩楼罩着,一副桌面、五方定肉,用食盒抬了,先用鼓乐导引,后面狄希陈衣巾乘马,送到丈人家里。薛教授仍旧穿了那套行头,接进客舍。
狄希陈见过了礼,拜了祖先,上席饮酒。薛夫人一边自己押了食盒来与女儿送午饭,相见了狄婆子,吃完茶,进到女儿房内,悄悄的说道:「你家中的那温克都往那里去了?谁家一个没折至的新媳妇就开口骂人,雌答女婿?这是你爹那半夜教道你的?快别如此!看婆婆女婿说什么!」素姐说:「狗!他家有『长锅』呼吃了我罢!我不知怎么,由不的我只是生气哩!」薛夫人道:「诌孩子!那里的气?快别要胡说!后晌女婿进屋里来,顺条顺理的,头上抹下,要取吉利。」素姐说:「后晌我老早的关了门,不叫进房里来!他要敲门打户的,惹的我不耐烦了,我开了门,爽俐打几下子给他!」薛夫人道:「胡说的甚么!看人听见!快来吃饭罢。」他守着他娘吃了两个馒头、一碗大米水饭。
薛夫人还没回去,狄希陈已是谢过了亲回家。回送了一匹红段、一对银花、一顶方巾、一件银红巴家绢道袍、一双毡鞋、一双绫袜、一部《文章正宗》、一部《汉书》、两封湖笔、两匣徽墨、一对歙砚、两副枕顶、男鞋两双、妇鞋两双,将这些回礼收到家中。狄婆子再三谢了薛夫人的重礼,狄希陈也到房里见了丈母,说了几句闲话,辞别家去。
不多一时,又早黄昏时候,差了薛三省娘子送的晚饭,让着狄希陈吃了两个火烧、一碗水饭,摸摸了造子出去了。薛三省娘子让素姐吃饭。素姐说:「我黑了不吃饭,你明早煮两个鸡子我吃罢。」薛三省娘子又悄悄对他说道:「娘叫我悄悄的对姐姐说,叫你后晌和姐夫好好的睡觉,别要扭手扭脚的!头一日,取个和美的意思。你要听说,咱娘明日早来替你送饭,要姐姐不听说,明日咱娘也不来了,三日可也不来接你。」素姐说:「哟!我是鼓楼上小雀?唬杀了我?」薛三省娘子说:「我是正经话,姐姐,你别当顽耍的。俺待家里去哩。」素姐说:「你去罢,叫娘来看我。」
那狄希陈眼巴巴的看那天,只愿黑了,好洞房花烛夜,巫峡雨云期。但不知佳期果如愿否?只看下回分解,再看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