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陈都抹了会子,蹭到房里,素姐说:「我只说你急心疼跌折了腿进不来了,你也还知道有屋子顶么?那老没廉耻的来雌嘴,我叫你留他吃饭来?平白的赖我的丫头偷嘴吃!」狄希陈说:「你怎么就是没廉耻的来雌嘴?明日巧妹妹过了门,咱爹就别去看看,也是雌嘴吃哩?媳妇子又没丁着丫头吃了鸡,不过是说了一声。这有甚么大事,嚷得这们等的?」素姐说:「放你家那狗屁!你那没根基、没后跟的老婆生的,没有廉耻!象俺好人家儿女害羞,不叫人说偷嘴!」狄希陈说:「你睁开眼看看!谁是没根基、没后跟的老婆生的?我见那姓龙的撒拉着半片鞋,歪拉着两只蹄膀,倒是没后跟的哩!只怕俺丈母的根基我知不道,要是说那姓龙的根基,笑吊大牙罢了!」素姐说:「姓龙的怎么?强起你妈十万八倍子!你妈只好拿着几个臭钱降人罢了!」狄希陈说:「那么俺娘就不拿着一个钱,那姓龙的替俺娘端马子、做奴才,还不要他,嫌他低搭哩!」素姐说:「那么,你妈替姓龙的舐腚!」狄希陈说:「你达替俺那奴才舐腚!你妈替俺那奴才老婆舐扶!」
素姐跑上前把狄希陈脸上兜脸两耳拐子,丢丢秀秀的个美人,谁知那手就合木头一般,打的那狄希陈半边脸就似那猴腚一般通红,发面馍馍一般宣仲。狄希陈着了极,捞了那打玉兰的鞭子待去打他,倒没打的他成,被他夺在手内,一把手采倒在地,使腚坐着头,从上往下鞭打。狄希陈一片声叫爹叫娘的:「来救人!」
两个赛骂的时节,狄宾梁两口子句句听的真切,气的老狄婆子筛糠抖战。狄宾梁只说:「理他做甚么?你忘了那李姑子的话了么?」狄婆子说:「这气怎么受?李姑子说小陈哥是他冤雠,没的咱也是他的冤雠么?」狄宾梁说:「看你糊突呀!咱是小陈哥的娘老子,咱儿是他的冤雠,咱也就是他的冤雠了。这是天意叫受他的。你听我说,休合他一般见识。」
狄婆子只得忍耐,后来听的狄希陈叫爹娘救人,狄婆子跑进房去,素姐正坐着狄希陈的头,鹰拿寒雀,鞭子象雨点似的往下乱打。狄婆子把素姐推了个骨碌,夺过鞭子,劈头劈脸摔了几下子,他就手之舞之的照着。狄婆子也象他骑着狄希陈的一般使屁股坐着头,打了四五十鞭子,打的那素姐口里七十三八十四无般不骂。狄宾梁只是叫他婆子妆聋。
到了后晌,狄希陈也没敢往屋里去睡,在他娘的外间里睡了。到了二更天气,狄宾梁从睡梦中被一人推醒,说道:「快起去看火!」狄宾梁睁开眼,看见窗户通红,来开房门,门是锁的,百推晃不开,只得开了后墙吊窗,走到前边,只见窗前门前都竖着秫秸点着,火待着不着的区,知是素姐因狄婆子打了他,又恨打的狄希陈不曾快畅,所以放火烧害。
狄宾梁连夜差狄周去请薛教授来看。薛教授说:「他活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我没有这们个闺女!我没有脸去看!我从此以后,我家里也不许他进门。」狄周回了话。狄宾梁长吁了两口气,看着人搬秫秸、泼水,乱轰着也没睡觉。
薛教授知道他打女婿、放火,在家里恼得动不的。薛夫人说:「你恼他怎么?自家的个孩子,你可怎么样?着人接回他来,慢慢的说他,你没的真个就弃了他不成?」薛教授道:「你再休题他,你只当死了他的一般!」薛夫人也没等的薛教授说肯,使了薛三省媳妇到狄家来接素姐。进来见了老狄婆子,只见一家子都胖唇撅嘴,象那苦主一般。薛三省娘子说要接素姐回去。狄婆子把狄希陈的夹袄一手脱将下来,叫薛三省媳妇:「看看俺那孩子的脊梁!」只见狄希陈脊梁上黄瓜茄子似的,青红柳绿,打的好不可怜。
薛三省娘子进去见了素姐,说是接他回去,叫他梳头,来厨屋里替他舀水。狄周娘子一五一十从头至尾告诉了详细,直待素姐梳完了头,穿完了衣裳,薛三省媳妇问说:「狄大娘,俺姐姐家去哩。吩咐叫姐姐住几日来?」狄婆子说:「我用他做甚么哩?叫他家里只管住着。等他消消气,我去接他,叫他来。」薛三省娘子说:「狄大娘定个日子,好叫姐姐家去,这活络话怎么住的安稳?咱家姐姐待几日不往俺那头去哩么?」狄婆子说:「那么,也敢说的嘴响,俺那闺女不似这等!定要似这们样着,我白日没工夫,黑夜也使黄泥呼吃了他!」素姐说:「罢呀,我待不见打你那嘴哩!」狄婆子说:「你休数黄道黑的!待去,夹着腚快去!」
素姐拜也不拜,佯长往家去了。进了家门,薛教授屋里坐着,也没出来理他。薛夫人迎着说道:「你怎么来?你是风是气,还是替娘老子妆门面哩?」素姐说:「我怎么他来?我骂了他两句没根基、没后跟的老婆生的,罢呀怎么!伤着他甚么来?他就把姓龙的长,姓龙的短,提掇了一顿。我又骂了两句,他拿鞭子打我。我不打他,怕他腥么?」薛夫人说:「你通长红了眼,也不是中国人了!婆婆是骂得的?女婿是打得的?这都是犯了那凌冲的罪名哩!」素姐说:「狗!破着一身剐,皇帝也对打,没那燥扶帐!」
龙氏在旁,气的那脸通红,说道:「这也怪不的孩子!他姓龙的长,姓龙的短,难说叫那孩子没点气性?我待不见他那孩子往咱家来哩?我也叫小冬哥提着姓相的骂!」薛夫人说:「这是你贤惠,会教孩子!你那孩子不先骂婆婆,他就提着姓龙的骂来?他饶了没骂我合他丈人,这就是他省事。」
龙氏道:「一个孩子知不道好歹,骂句罢了,也许他回口么?谁知不道我是姓龙的?我等小巧姐过了门,我叫小冬哥一日三场提着姓相的骂!他要不依我,也把小巧姐打顿鞭子!」薛夫人说:「好有本事!会教道!只怕我殆了,你打小巧姐!我要不死,你也且打不成哩!」龙氏说:「我不打,叫小冬哥打!」龙氏正在扬子江心打立水,紧溜子里为着人,只见薛教授猛熊一般从屋里跑将出来,也没言语,照着龙氏脸上两个酽巴掌,打的象劈竹似的响;腿上两脚,跺了个趔趄;又在身上踢了顿脚。薛夫人说:「这们些年,你从几时动手动脚的虎拔八的行粗?」薛教授道:「叫我每日心昏,这孩子可是怎么变得这们等的?原来是这奴才把着口教的!你说这不教他害杀人么!要是小素姐骂婆婆打女婿问了凌冲,他在外头剐,我在家里剐你这奴才!」
龙氏乔声怪气的哭叫,薛夫人道:「你不说你不省事,不会教道孩子,自己惹的,还怨人打哩?自己悔不杀么!」龙氏走到自己房里闩上门,一边哭,一边骂说:「贼老强人割的!贼老强人吃的!你那昝不打我,我生儿长女的你打我!我过你家那扶日子!贼天杀的!怎么得天爷有眼,死那老砍头的,我要吊眼泪,滴了双眼!从今以后,再休指望我替你做活!我抛你家的米,撒你家的面!我要不豁邓的你七零八落的,我也不是龙家的丫头!」薛教授又从屋里出来。待去跺门,薛夫人双手拉住,说道:「你好合他一般见识?」又说:「姓龙的,我劝你是好,别教人拍面皮面,才是会为人的。惹的人打开了手,只怕收救不住,那巴掌合脚已是揭不下来了。再寻第二顿不好看相。」龙氏方才见经识经,渐渐的收了法术。
素姐在家住了数日,薛教授话也不合他说句,冷脸墩打着他。只是薛夫人早起后晌,行起坐卧,再三教训,无般不劝。那被人换了心的异类,就对着牛弹琴的一般,他晓的甚么「宫商角征羽」的?他娘说的口干舌涩,他耳朵里一点也没进去。一连住了半月,狄家也没人说来接他。
薛夫人看了个吉日,备了两架食盒,自己送素姐上门,见了狄婆子,千赔礼,万服罪,倒也教狄婆子无可无不可的。教素姐与他婆婆磕头,他扭扎鬼的,甚么是肯磕。狄婆子道:「亲家,你没的淘气哩!他知道甚么叫是婆婆,通是个野物!」
薛夫人见他强头别项的,只得说道:「罢!罢!你往屋里去罢。你爹已是冷透了心,两个大些的兄弟恨的你牙顶儿疼,你要只是这们等的不改,我也只好从今日卖断这路罢了!」
薛夫人吃过茶,说了几句闲话,就要起身,狄婆子再三苦留,薛夫人说:「亲家将心比心,我有甚么颜面坐着扰亲家?就是亲家宽洪大量不计较,我就没个羞耻么?」狄婆子说:「亲家说那里话!没的为孩子们淘气,咱老妯娌们断了往来罢?」薛夫人道:「我白日后晌的教道了这半月,实指望他较好些了,谁知他还这们强。没的说,只是难为亲家,求亲家担待罢了!」
狄婆子叫出巧姐来见薛夫人,留了拜钱,巧姐又从头谢了。薛夫人又请狄希陈相见,回说往书房去了。薛夫人别了回去。狄婆子将那送的两架盒子一点也没收,全全的回还了去。送盒的人再三苦让,狄婆子道:「看我这们好媳妇儿,有脸吃他那东西?」来人只得将盒子抬回去了。从此素姐也通不出房,婆婆也绝不到他房里。
小玉兰打的成了创,浑身流浓搭水,动不的,还在薛家养活着。端茶掇饭,都是狄周媳妇伏事。薛三省、薛三槐两个的媳妇,薛教授都禁止了,不许来看他;凡遇节令,也通不着人接他回去。狄希陈轻则被骂,重则惹打,浑身上不是绯红,脸弹子就是扭紫。狄宾梁夫妇空只替他害疼,他本人甘心忍受。那薛如卞、薛如兼与狄希陈只是同窗来往,因素姐悍恶不良,从不往后边看他姐姐。致的人人看如臭屎,他却恬不在意,忤逆不贤,日甚一日,后来还有许多事故,且听逐段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