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2 / 2)

醒世姻缘传 西周生 4552 字 1个月前

次日,又与童奶奶商量,定了主意,挖年选官,差狄周到家还得捎百数银子使用。狄周行后,狄希陈又央童奶奶替他寻妾。童奶奶仍旧叫了寻调羹的周嫂儿马嫂儿与狄希陈四下拣选。谁知这们一个京城,要一个十全妥当的人儿也是不容易有的。不是家里父母不良,就是兄弟凶恶,或是女人本人不好。看来看去,百不中意。每次相看,都央了童奶奶袖着拜钱合两个媒婆骑着驴子,串街道,走衚衕,一去就是半日。狄希陈合寄姐坐在炕上看牌,下别棋耍子。玉儿也长成了个大妮子,虎背熊腰的也不丑,站在跟前看牌,说着,三个斗嘴雌牙。狄希陈也常给小玉儿钱,门口买炒栗子合炒豆儿大家吃。或叫他到玉河桥买熟食酒菜。出去一大会子,丢寄姐仗合狄希陈在家,常常童奶奶相人回来,街门不关,一直径进到房中,不见玉儿,只见寄姐合狄希陈好好的坐着顽耍。他两个也不着意,童奶奶也不疑心。问玉儿去向,回说差出买甚东西。买的回来,大家同吃。

一日,童奶奶又去相人,寄姐合狄希陈掷骰赌钱,成对的是赢,成单的是输,把狄希陈袖着的几十文钱,赢得净净的。狄希陈说:「我输净了,你借与我几十文,我再合你掷。」寄姐说:「哟!你甚么有德行的人,我借给你!咱不赢钱,我合你赢打瓜子。我输了,给你一个钱;你输了,打你一瓜子。」狄希陈说道:「我为甚么?你输了就给个钱,我输了就捱打呀!咱都赢瓜子。」寄姐仗着手段高强,应道:「罢呀怎么!」一连掷了几个对,把狄希的胳膊,寄姐一只手扯着,一只手伸着两个指头打。狄希陈掷了一对么红,喜的狄希陈怪跳,说道:「我可也报报仇儿!」寄姐捏着袖子,拳着胳膊,甚么是肯伸出手来。狄希陈胳肢他的脖子,拉他的胳膊。只是不肯叫打,说:「你再掷一对么红,我就叫你打。」狄希陈说:「也罢呀怎么!」一掷又是一对么红。寄姐忙说:「我不依,你不依!」拿着骰子举了一举,口里默念了几句,递与狄希陈说道:「你要再掷一对四红,我可叫你打了罢。」

狄希陈也把骰子举了一举,口里高声念道:「老天爷,我合寄妹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掷就是一对四红!」寄姐红着脸道:「甚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呀?」狄希陈道:「只许你念诵,不许我念诵罢?」一边掷下,端端正正掷出一对四红。寄姐与狄希陈俱甚喜欢。寄姐道:「我不赖你的,可叫你打下子罢。」伸出白藕般的手臂,带着乌银镯子。狄希陈接在手中,说道:「怪不得不叫打!我也舍不的打呢!」放在脸上蹭了几蹭,说道:「割舍不的打,咬下子罢?」放在口里,印了一印。

狄希陈一边奚落,一边把手往寄姐袖子里一伸,掏出一个桃红汗巾,吊着一个乌银脂盒,一个鸳鸯小合包,里边盛着香茶。狄希陈说:「我没打你,你把这胭脂盒子与合包给了我罢?」寄姐道:「人的东西儿,给了你罢呢!我也掏你的袖子,看有甚么,我也要!」狄希陈伸着袖子,说道:「你掏!你掏!我又没甚么可取。」寄姐道:「谁说呀?掏出来,都是我的。」伸进手去,摸着一个汗巾,寄姐在他胳膊上扭了一下,说道:「我把你这谎皮匠……你说没有,这是甚么呀?」拉出来一个月白绉纱汗巾,包着一包银子。

寄姐把自己的汗巾撩到狄希陈怀里,说道:「咱就换了。」狄希陈道:「咱就换了,不许反悔。」寄姐说:「我只要汗巾,不要这包着的杭杭子。」解开汗巾结子,取出那包银来,约有八九两重,丢在狄希陈袖上。狄希陈仍把那封银子还丢在寄姐怀里,说道:「咱讲过的话:换了,换了。你光要汗巾,不要这杭杭子?你倒好性儿。我娶了你罢?」寄姐说:「你这们好性儿,我嫁了你罢呀!我只是光要汗巾子,不要这个!」狄希陈说:「我只是叫你要,不许你不要呢。」正翻缠着,童奶奶来到家里,问说:「你兄妹两个斗甚么嘴哩?」寄姐道:「我赢了他的汗巾子,他待把银子都撩给我,我希罕他的么!」童奶奶呃了一声,也没理论。

过了两日,二位媒人又有一家相应的,去到狄希陈下处商议。狄希陈说道:「我一来也拣人材,我二来也要缘法。我自家倒选中了一门可意的,只怕你两个没本事说。」两个媒人道:「你要说那差不多的人,俺怎么就没本事说?你要说那大主子,他不给人家做『七大八』,俺敢仔没本事说。」狄希陈道:「你放着眼皮子底下一门好亲戚,他不消打听我,我不消相看他,你们不点上紧儿,可遥地里瞎跑。没的我这们个人,做不的个女婿么?」

周嫂儿伶俐,马嫂儿还懵懂,说:「是谁家?我们倒不晓的。」周嫂儿道:「狄大爷说的,情管就是寄姑娘。俺见童奶奶说得话撅撅的,拣人家,挑女婿的,俺倒没理论到这上头哩。」马嫂儿道:「哎!你就没的家说!他肯替人做小,他也不肯叫你带到山东去。」狄希陈道:「要只为这两件,都不必虑。我虽是家里有,拿着我就是仇人,我岂止舍了他,我还连家都舍了哩!我是另娶的妻,我何尝是娶妾?怕我带了家去,我家里恋着什么?我这不家里取银子去了?挖了选,选出官来,我从京中上任,我是爷,他就是奶奶。要是寄姑娘给了我,我还请了童奶奶都到任上替我当家理纪的。我又没有母亲,甚么是丈母?就是我的亲娘一样。我就不做官,我在京里置产业,做生意,丁仔要往家里火炕内闯么?我就做官不赚钱,那家里的银钱也够我过的。你去合童奶奶商议,依与不依,你就来回我的话。」周嫂儿道:「管他依不依,咱合他说声去。他就不依,没的有打罪骂罪么?丁仔缘法凑巧,也是不可知的事。咱去来。」

二人走到童奶奶家。童奶奶问说:「狄大叔在家里哩?多昝相去?」周嫂子道:「嗔道诓着瞎走道儿;相了这们些日相不中,原来他肚子里另有主意!」童奶奶道:「甚么主意?是待等等家里人来,探探家里的口气,又怕家里不给银子?」周嫂儿道:「倒都不为这个。」凑在童奶奶耳边说道:「他只待替你老人家做门贵客哩。」童奶奶道:「他两个从小儿哥哥妹妹的,好做这个?他家里见放着正头妻,咱家的姑娘给人家做妾不成!且是他回山东去了,倒没的想杀我罢了哩!」

周嫂儿见童奶奶拒绝的不大利害,都是些活络口气,随即将狄希陈的话说加上了许多文彩,添上一大些枝叶,把个童奶奶说的「石人点头」,那童寄姐「游鱼出听」。随问寄姐道:「姑娘,你听见来?这是你终身之事,又没了你爹爹,你兄弟又小,我终是个女人家,拿不定主意,说不的要你自己几分主张。你狄哥哥又不是别人,咱说面子话呀,可就说可,不可就说不可,别要叫他心猿意马的。」

寄姐道:「这事怎么在的我?只在妈的主意。要说从小儿在一搭里相处,倒也你知我见的,省的两下里打听。总之,这事只在妈的主意定了,我自己也主不的,兄弟也主不的。」童奶奶道:「咱等你兄弟来家,合他商议商议,再叫他往前门关老爷庙里求枝签再看看。」寄姐道:「合兄弟商议倒是该的;放着活人呢,可去求那泥塑的神哩!」童奶奶道:「你两个且消停这半日,等俺小大哥儿来家合他商议了,再看怎么样的。」两个道:「他盼得眼里滴血的火势,俺且到那里合他说声,再等回话。」童奶奶道:「这也是。你要不先到那里,只别把话说的太实了。」

两个媒人回到狄希陈下处,劈头子道:「我说这事难讲么,你只不信哩。俺想有个诀窍儿,只怕有二分意思。只是做这们费手的媒,狄大爷,你待赏多少钱哩?」狄希陈道:「我要得合寄姑娘做了两口子,我疼甚么钱,该使一个的,我就给你两个。你们别要小气呀。」周嫂儿道:「是了,舍着俺两个的皮脸替狄大爷做去,紧子冬里愁着没有棉裤袄合煤烧哩。」狄希陈道:「你放心,做成了,情管叫你二位暖和。」又叫吕祥:「你收拾酒饭,给两个媒妈妈子吃。」吃完辞别,约明早回话。狄希陈无时不在童家,这要做女婿的时节倒不好去的。这一夜,狄希陈翻来覆去不曾合眼,专听好音。

次早,两个媒婆齐到童家讨问下落。童奶奶合寄姐已是自己定了十分主意,说合虎哥商量不过意思而已。媒人一到,童奶奶慨然应允,又说:「凡有话说,请过狄大爷来,自己当面酌议,从小守大的,同不的乍生子新女婿。凡百往减省处做,不要妄费了钱,留着叫他两口儿过日子。」留两个吃了早饭。

狄希陈巴着南墙望信,只见两个吃得红馥馥的脸弹子,欢天喜地而来,说他两个费了多少唇舌,童奶奶作了多少腔势,方有了几分光景。又学童奶奶说道:「你合狄大叔说,往时不相干来往罢了,如今既讲亲事,嫌疑之际,倒不便自己上门了,有甚话,只叫你来传罢。」狄希陈喜的跳高三尺,先与了周嫂儿马嫂儿一两喜钱。「皇历上明日就是上吉良辰,先下一个定礼,至於过聘;或是制办,或是折干,你二位讨个明示。娶的日子,我另央人选择。」两个媒婆道:「这事俺们已是问明白了。童奶奶说来,虽是日子累了,还有亲戚们,务必图个体面好看,插戴、下茶、衣服、头面、茶果、财礼都要齐整,别要苟简了,叫亲戚街里上笑话。」狄希陈说:「我山东的规矩与北京不同,我不晓的该怎么样着。狄周又往家里去了,这里通没人手,只怕忙不过来。」周嫂儿道:「没人使,倒不消愁的,俺两个的老头子合俺那儿们好几个人哩,怕没人使么?」狄希陈道:「这都在不的我,你还合童奶奶那头商议去。」

这两个媒人走到童家,说:「狄希陈甚是喜欢,说姑奶奶玉成了这事,他永世千年也是忘不了的。明日就下个定礼,下茶过聘,首饰衣服该怎么着,任凭姑奶奶分付了去,务必要尚齐整,别要叫亲戚们笑话。」童奶奶道:「我合姑娘商议来,他在客边又没人支使,下甚么茶?脱不了只他老老家合他舅舅、舅母,有谁笑话?咱住着窄逼逼的点房子,下了茶来也没处盛;衣裳首饰际续随时制办,也不在这一时,只叫他做两套妆新的上盖衣服,簪环戒指,再得几件小巧花儿,拣近着些的吉日,娶过那边去,或过三日,或过对月,再看或是一处住,或是两下里,叫他别要费那没要紧的事。」周嫂儿道:「姑奶奶,这话我都对着姑夫说来,他只说是要齐整好看,别要疼钱。」童奶奶道:「也是个不听说的该子;他见不的我么,只传言送语的?你请了他来,我自家合他说。」周嫂儿道:「哎哟!我那样的请他来,他说:『常时罢了,谁家没过门的新女婿,好上门上户?』」童奶奶道:「光着屁股看大的娃娃,又支起女婿架子来了!你别要管他,我住会儿自家合他说去。」也与了周嫂儿两个四钱银子,管待了酒饭,打发的去了。

童奶奶收拾了身上,自到狄希陈下处,从外头说着道:「狄大叔,呃!你说是新女婿不往我家去了,只叫人传言送语的好么?」狄希陈道:「周嫂儿学童奶奶说:『既是女婿,同不的往时,要避些嫌疑,不可再往那头去了。』」童奶奶道:「你说,这是甚么嘴,这们可恶!我还合他说:你在客边又没人手,脱不了是你两口儿的日子,你成精作怪的下甚么茶?过甚么聘?买两套目下妆新的衣裳,换几件小巧花儿簪环戒指,拣近些日子,你两口儿团圆了罢,没要紧那钱待怎么?」狄希陈道:「我也说没人手,又不知道咱京里的规矩,我说都折过去了。也是周嫂说:『童奶奶不依,务要齐整好看,怕亲戚笑话。』」童奶奶道:「你说那里有影儿?这们两头架话哩!你往后但是他的话,别要听他。凡事只往省处做,以后也不消只管与他钱,等姑娘过了门,给他几钱银子喜钱罢了。」

狄希陈道:「明日送个定礼过去,再看日子送个些微聘礼合姑娘的衣服之类。」童奶奶道:「这要是我常时的日子,我一分财钱也是不要的;如今的日子不成话说了,又在儿手里过活,打发女儿出门,也得几两银子使;如今的年成又荒荒的,说不的硬话,只得把财钱也要收几两用;只是搅缠出女儿来就罢了,没的好指着女儿嫌钱使呀?多也不过二十两够了。衣裳如今时下就冷了,你或者买套秋罗,再买套丝,里边小衣括裳,我陪上几件,克能着过了门,慢慢的你们可拣着心爱的做。」狄希陈打发童奶奶去了,锁上房门,小选子跟着,走到东江米巷临清店内,买了一连头机银花喜字首帕,又到安福衚衕换了一对钗子,一对宝簪,四个戒指,一副手镯,又定了薛银匠到下处打造首饰。

次日,周嫂儿老早的合马嫂儿都到了狄希陈下处,等送定礼。使大红毡包盛着,小选子拿了,同两个媒人一同送到童家。童奶奶收了定礼,管待了小选子合媒酒饭,又回了定礼,赏了喜钱,又合周嫂儿对了扯的舌头。回来上复了狄希陈。后来怎生过聘,何日娶寄姐过门,狄希陈曾否选官,俱在下回,此说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