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2 / 2)

醒世姻缘传 西周生 4422 字 1个月前

狄周跑到当铺取了二十两银子,连家里的,共是四十两,密密的交付。

刘振白收了,说道:「狄大爷,你休要害怕,这银子我必定还你,实不是骗你的。花子们,抬着快走!我仔细查实,实是害病死的,没有别的违碍,埋葬了由他。有人说话,有我老刘哩!」花子道:「你老人家头里说的这们利害,俺每人得了他二钱银子的钱,俺担得起这利害么?俺去再问声铺里总甲来不冲。」刘振白道:「问什么总甲地方的!快抬着走!我主着,每人再给你三钱银子,凑着五钱数儿,便宜你们。」花子道:「这事要犯了,察院里板子不是顽的!二十板送了命,五钱银子还勾不得买卷哩!」花子再三勒摹,刘振白又着实的说合,四个花子足足的共诈到八两文银。那先的八钱铜钱不算,分外加了酒饭,方才将材抬出城去葬了。

回来叫阴阳生正在洒扫。却说韩芦两口子,不知那里打听得知,领着叔叔、大爷,姑娘、妗子,奔到狄希陈家,碰头打滚,撒泼骂人。戴氏拉着寄姐拾头挝脸,滢妇歪拉的臭骂,拿着黄烘烘的人屎,洒了寄姐一头一脸。童奶奶合调羹躲在房里,使桌子顶了门,狄希陈躲在街上,央了刘振白进去解劝。韩芦的男妇正待射门窗,砸家伙,抢东西。刘振白吆喝道:「了不的!那里这们红头发野人,敢在京城里撒野!亏你是兵马司皂隶,还不知道法度!有理的事,你讲;要讲不来,放着衙门你告;那里放着你打抢!我的儿子是这铺的总甲,没在家里;要是儿子在时,拿你吊在铺里!察院恼的是打抢,你还不住了手哩!」韩芦一干男妇方才束住不敢动手,扯着刘振白手,告诉小寄姐折堕他的女儿:「冬天不与棉衣,每日不与饭吃,锁在空房,如今活活打死,将屍首都不见了。」一边哭,一边说,实也惨人。

刘振白道:「你说的或者也是实话。但俺当着总甲,又是紧邻,俺实实不知道怎么样折堕。你就到官,脱不得了也只问俺紧邻,俺也只从公实说。

就是打杀也罢,折堕杀也罢,主人家有偿命的理么?我对别人说不信,你在兵马司里,这事也见得多,有偿命的没有?你听我说,上道来讲,中间无人事不成。依着我说,叫他给你些甚么儿,忍了疼丢开手。这事又告不出甚么来,你又是官身,旷上几日役儿,官儿不自在,你又少撰了钱。吃烧饼还要赔唾沫,你合人打官司,就不使个钱儿?老韩,你公母两个想我的话说的是也不是?」

韩芦道:「你老人家说的也是。依你可怎么讲?」刘振白道:「我主着叫狄大爷给你两口儿十两银,这分外的人,每人五钱。你心下如何?」韩芦还没得开口,戴氏跳着哭道:「与我一百两,一千两,我也不依!我一个欢龙活虎花枝似的个女儿,生生的打杀了,给我几两银子罢,死过去也没脸见我的女儿!没志气的忘八!你就快别要应承!你要没本事替女儿报仇,我舍着命,合这蹄子小妇拚了命!」韩芦道:「女儿叫人打死了,没的我不痛么?可也要人讲。我看这位老爷子也是年高有德的人,你两句浊语丧的去了。

你就撞倒南墙罢!」戴氏道:「贼忘八!你就请讲!你就拿着女儿卖钱使,我连你都告上!」又照着韩芦的胸膛拾头。韩芦妆着相打的模样,悄地里把戴氏胳膊上捏了一下,戴氏省了腔,渐渐的退下神去。

韩芦道:「这位爷高姓?」刘振白道:「我姓刘。」韩芦道:「刘老爷好意,看讲的来讲不来;咱各自散了,干正经营生去。」刘振白道:「你家奶奶子这们等性气,咱可怎么讲?」韩芦道:「这到不理他。咱是男子人,倒叫老婆拘管着,还成个汉子么?」戴氏道:汉子!女儿是汉子生的么?你只前手接了银子,我后手告着你!」韩芦道:「有我做着主儿,那怕你告一千张状,还拶出你的尿来哩!」

那跟的一个韩辉,是韩芦的叔伯兄弟;一个应士前,是韩芦娘舅;一个应向才,是韩芦的表弟,应士前的儿;还有三个老婆,都是胡姑假姨之类。

这班人听见刘振白许说每人与他五钱银,所以也都只愿讲和,不愿告状,都大家劝那戴氏。戴氏随机应变,说道:「要讲和息,我自己就要十两。俺汉子合众人,我都不管。」刘振白道:「你只有这个活落口气,我就好替你讲了。韩大嫂,我主给你五两,你看我分上何如?」戴氏道:「我不告状,不告蹄子滢妇出官,这就是看了刘爷的分上,少我一分也不依!」刘振白笑道:「少一分不依,只怕少一钱少一两也就罢了。」戴氏道:「倒别这们说。试试看我依不依。」

刘振白讲到其间,两下添减,讲定与韩芦十五两,戴氏足足的十两,分文不少。韩辉一伙男妇,每人一两。狄希陈唬破胆的人,只望没事,再不疼银。寄姐也收英风,藏了猛气,没了那一段的泼恶,也只指望使几钱银子按捺了这件事。轻轻易易的照数打发了银子,大家还好好的作揖走散。

过了三日,寄姐见珍珠已死,他的父母又都没有话说,以为太平无事,拔了眼中钉,且足快活,重整精神,再添泼悍,寻衅调羹、童奶奶,嗔他那日不极力上前,以致戴氏采发呼屎,泼口辱骂。正在琐碎,小选子进来,说道:「小珍珠老子领着两个穿青的请爷说话哩。」狄希陈倒还是「林大哥木木的」,童奶奶听见,随说:「不好!吃了忘八滢妇的亏,又告下来了!这是来拿人的!」狄希陈道:「这事怎处?我躲着不见他罢。」童奶奶道:「你一个汉子家不堵挡,没的叫他拿出老婆去罢?你出去见他,看是那里的状。一定是察院批兵马司,这事也容易销缴。」狄希陈道:「他得咱这们些银子,哄着咱又告下状来。我必定补状追他的银子还咱。」童奶奶道:「这是咱吃他的亏了,只好『打牙肚里咽』罢了。他说给银子,咱还不敢认哩。人命行财,这就了不的。弄假成真,当顽的哩!」狄希陈道:「我乍到京里,不知衙门规矩,该怎么打发?骆大舅又差出去了,只得还请过刘振白来,好叫在里边处处。」童奶奶道:「这说的也是。他得过咱这们些银子,又没干妥咱的事,他这遭也定是尽心。」

韩芦合差人见狄希陈半日不出去,在外边作威作势的嚷道:「俺到看体面,不好竟进去的。你到不瞅不睬的,把我们半日不理,丢在外边!」狄希陈一面叫人去请刘振白,一面出去相见。那差人作揖让坐,不必细说。坐首位的差人道:「这就是狄爷呀?」狄希陈应道:「不敢。」差人道:「童氏是狄爷甚么人?」狄希陈道:「这童氏也就是房下。」差人说道:「狄爷会顽。房下就是房下,怎么说也就是?这个『也』字不混的人慌么?」狄希陈道:「是房下。二位老哥有甚见教?」差人道:「察院老爷要会会令正奶奶,差小弟二人敬来专请。」狄希陈道:「察院老爷怎么知道房下?为甚么要合房下相会?」差人道:「是这位老韩在察院老爷保举上奶奶贤惠慈善,所以察院老爷说道:『这南城地方有这们等的堂客,怎么不合他会会?叫书房快写帖儿请去。』」狄希陈道:「有察院老爷的帖儿么?」差人道:「有帖儿,我取给狄爷看。」即去袜趸媚谌〕鮃桓雠萍校夹内取出一个连四纸蓝靛花印的边栏。上面写道:南城察院为打死人命事,仰役即拿犯妇童氏,干证刘芳名,同原告韩芦,即日赴院亲审毋冲。年月日。差惠希仁、单完。限次日销。

狄希陈见了宪牌,方知察院拿人,獃獃的坐着。差人道:「奶奶在里边哩?俺们还自己请去。」

正说话,刘振白来到。差人惠希仁道:「还是老刘忠厚,没等俺们上门去请,自己就来了。」刘振白故意问道:「二位是那衙门公差?不得认的。」单完介面道:「是一点点子察院衙门的小衙役儿,奉察院爷的柬帖,来请狄奶奶。怕没人伺候狄奶奶,叫你老人家跟跟狄奶奶哩。刘芳名是尊讳呀?」刘振白道:「这可是没要紧,怎么又带上我呢?只怕是重名的。」惠希仁道:「尊号是振白不是?要是就不差了。」刘振白道:「你看这造化低么?好好的又带上我呢!察院衙门当顽的,出生入死的所在!这是怎么说?」

韩芦道:「刘爷休怪。你既做着个紧邻,每日敲打孩子,逃不过你老人家眼目,借重你老人家到跟前,公道证证儿。刘爷没的合我有仇呀,合这狄奶奶有仇呢?万物只是个公道。冤有头,债有主,狄爷倒是个当家人,我怎么不告狄爷呢?童奶奶倒是狄奶奶的母亲,我怎么也没告他呢?可要天理,他二位实没打我女儿。狄奶奶下狠的打时,他二位还着实的劝哩。刘爷,你要偏向了狄爷,俺女儿在鬼门上也不饶你。你偏向了我,狄爷罢了,那狄奶奶不是好惹的。」刘振白道:「可说甚么呢?只沾着狄奶奶的点气儿,我只是发昏。那日硬抬着材要埋,我做着个紧邻,耽着干系,我说:『消停,还是他娘老子到跟前,这事才妥。』狄爷倒没言语,狄奶奶骂成一片,光棍长,光棍短,说我诈钱,一声的叫请做锦衣卫校尉的舅爷,又叫人唤相爷家长班,缉访我到厂里去。这可何如?没等动弹,就请紧邻了。」

惠希仁道:「老刘,闲话少讲,有话留着到四角台上说去。请狄奶奶出来,齐在个去处,屈尊狄奶奶这一宿儿,明日好打到,挂牌听审。」刘振白道:「二位请到舍下,根菜壶酒,敬一敬儿。这里吊得牙高高的,看得见的事。做官的人拔不动他,还是咱这光棍做的朋友。」惠希仁合单完齐道:「混话!甚底根菜壶酒合你做朋友哩!拿出锁来,先把这刘芳名锁起来,合他顽甚么顽!进去拴出童氏来!」

单完从腰里掏出铁锁,往刘振白脖子里一丢,圪登的一声,用锁锁住。

刘振白道:「我不过是个证见,正犯没见影儿,倒先锁着我呢!阎王拿人,那牛头马面也还容人烧钱纸,泼浆水儿。怎么二位爷就这们执法?狄爷也还年幼,自小儿读书,没大经过事体,又是山东乡里人家,乍来到京师,见了二位爷,他实害怕。二位爷见他不言不语的,倒象谅他大意的一般。二位爷开了我的锁,留点空儿与我,好叫我与狄爷商议商议怎么个道理,接待二位爷。没的二位爷赌个气空跑这遭罢?图个清名,等行取么?我脱不过是个证见,料的没有大罪;我也有房屋地土,浑深走不了我。你把狄大爷交给我合老韩守着,走了,只问我要。叫老韩到家叫了他妈妈子来,里边守着狄奶奶。他也浑深不会土遁的。这皮缠了半日,各人也肚子饿了,我待让到家去,没有这理,谁家倒吃起证见的来了。老韩又是个原告苦主。说不的,狄大爷,你叫家下快着备饭,管待二位爷,咱再商议。批发二位爷个欢喜,咱明日大家可去投文听审去。」差人也便放了刘振白的锁。

但不知如何款待,如何打发欢喜,怎么见官,寄姐果否吃亏,其话甚长,还得一回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