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起初,这个女人有点步履蹒跚,双手紧紧扪住胸口,随而犹豫地退回到那片将某家前面花园和街道分隔的墙边,一动也不动。
她穿着一件短紧身、白底印上大朵红罂粟花的衣服,一双晒成棕褐色的修长大腿。只是很难看清她的面庞,因为满头披散的黑发,为她罩上一层面纱。
鲁卡,偶然打从下水道工人在马路洞口搭盖的小遮棚探头外望,随又缩回棚内,用肘轻轻推了他的同伴。这位同伴刚从下面爬上来,身上还带着一股下水道的臭味,腋下则夹着一支焊铁。
「外面那边,……女人!」鲁卡说着,还做了个手势。「墙边……」
「脑子里想女人,你就有麻烦!」克兰兹勒放下焊铁,抓住一根吊进洞内的绳子。「鲁卡,帮忙拿一下铅桶。」
「那女人走路似乎……」鲁卡模仿着她那摇摇晃晃的步态,将遮棚的盖布推回原处。「瞧──那女人有病。」
「让开!」克兰兹勒也将头伸出去,朝那边张望。「嘿,她真有点不对劲!」他抓抓头皮。「不是有病!是喝醉了。酒,喝多了,醉了,而且在大白天!来,把铅桶拉上来!有一件事,我可受不了,那就是女人喝个酩酊大醉。」
这个女人又再蹒跚地走着。她倚住墙壁,头向后仰,嘴巴张得大大的,彷佛透不过气来,贪婪地呼吸着。之后,她的双腿弯曲,转身,好像在慢慢移动,随而滑倒地上,用背靠着墙。
「瞧那边,你!」克兰兹勒显得有些厌恶。「真的烂醉!叫人作呕,不是吗?」
现在这个女人坐在柏油路面上,两臂张得开开的,头向前下垂。她的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嘴巴扭曲;这张嘴,当她微笑的时候,该是很美的。
鲁卡爬出遮棚,朝她走过去。克兰兹勒也站起来,双手放在工作服的口袋里,勉强跟着这个义大利人。当鲁卡走到这个女人身边,他叫着:「把她喊起来靠着墙!那就是你所能做的!」
「那女人有病!」鲁卡回了他一句。他让她的头抬起来,并且扶住她四肢无力、软弱的身子。「不是喝酒,是昏过去了……」
克兰兹勒於是快步跑过马路,跪倒在这个不知名的女人身旁,用鼻子嗅嗅她的嘴巴,才明白她的呼吸里并没有半点酒味。她那蜡样苍白但轮廓很好的脸庞,和很浅的呼吸,显示她真的昏过去了。
克兰兹勒摇了摇这个女人,喊着:「喂,醒来!」一次或两次,撑住她的身体,因为她的身体开始滑近地面。鲁卡帮着他,然后,开始解开她颈上的钮扣。
「别动,让它去!」克兰兹勒咆哮着。「义大利鬼!随便脱掉一个女孩子的衣服,对吗?别乱动手!把她扶上我的肩膀……向前推一点,你这个笨蛋……就是这样……扶住!」
他使自己站立起来,双手攀住这个女人的背部,好稳住她,不致滑下。她现在吊在他的左肩上,头向下垂,软弱得像个布娃娃。鲁卡则握住她的双脚。
「医生!」他说。「找医生,要快!」
「好主意。近处哪里有呢?」
克兰兹勒四周张望。这条巨宅邸院的街道,冷冷清清、阒无一人,彷佛已经荒废。古鲁瓦区的人是生活在高墙、障壁与篱笆后面,那些背对街道的巨宅里。户户拥有花园,包括游泳池、宽阔草坪、喷泉,以及蔷薇树丛隔出小径的庭院。你或能听到一头狗在这些高墙后面吠叫,或是有人大声笑着,偶尔也会有点人声外泄,但通常这个纯住宅区的气氛总归全然寂静。
克兰兹勒开始迈步。这个女人并不重,比他每天搬上车子的那箱工具和设备还轻。她那长长的黑发拂着他的面,弄得他的鼻子痒痒的。
「想个办法!」他扛着她,尽快地走。「告诉你,鲁卡──我们按下一家的门铃,把她扔在那里!他们会去找医生。」
他们经过好长一段路的花园,走向下一家。当鲁卡突然停住,几乎把克兰兹勒拖倒,因为这个义大利人仍然抓着这个不知名女人的双脚。克兰兹勒勉强稳住自己,才没有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