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2)

此地不宜久留 李查德 1295 字 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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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那位先生走进第八大道上的咖啡店。很久以前,我曾被派去参加拉克堡的宪兵研习,主题是最近丧亲者的敏感心理。有时宪兵必须向家属传达坏消息,也就是我们所谓的死讯。而军方认为我欠缺这方面的技能。我过去会直接走进家属所在的房间,把话说出来。我以为传话本质上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显然是我搞错了,所以才被派到拉克堡去。我在那里学了许多好知识,学会认真看待别人的情感。最重要的是,我学到咖啡店和餐馆是适合谈坏消息的环境。公共场合的气氛会降低听话者崩溃的可能性,此外,点餐、等待、进食的程序会将资讯切割成好几块,听话者比较容易吸收。

我们在旁边就有镜子的座位坐下。镜子也对消息的传达有帮助,说话者和听话者可以看着镜中的彼此,彷佛面对面交谈,但又不是真的面对面。咖啡店内一半以上的位置都有人,有派出所的警察和准备前往上西城区停车场的计程车司机。我们点了咖啡。我想吃点东西,但这位先生如果没有要点的话,我也不点,不然就太失礼了。他说他不饿。我静静坐着,等待。「让丧亲者先说话。」拉克堡的心理学家是这么说的。

他说他的名字是雅各.马克(Mark),马克原本其实是马克奇(Markakis),但在爷爷那代改掉了。当时希腊姓氏不吃香,除非你是卖吃的。而他爷爷不卖吃的,是做建筑业,所以就改了姓。他说我可以叫他小各,我说他可以叫我李奇。他说他是个警察,我说我曾经当过宪兵。他说他没结婚,独居,我说我也是。要建立说话者和听话者的共通处,这是拉克堡的讲师教我们的。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我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有条理的人(衣冠不整就先撇开不管了)。表面上看起来和任何警察一样满脸倦容,但隐藏在表相之下的,是一个住郊区的普通男子。如果当初他接受的是不一样的指导和教育,搞不好就会变成理化老师或牙医或汽车维修部经理。他四十多岁,已经满头白发了,但有张年轻人的面孔,脸上也没有皱纹。深色瞳孔,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呆滞,但只是一时之间处於这样的状态。他在几小时前上床睡觉的时候,看起来一定是个英俊的男人。我和他见面的瞬间就觉得很欣赏他,也为他的遭遇感到遗憾。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他姐姐的名字是苏珊.马克。她曾经是苏珊.莫里纳,多年前离婚,已把姓氏改回马克,如今独居。他完全用现在式描述她,看来他还要很久才能接受她的离去。

他说:「她不可能自杀,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我说:「小各,我当时就在现场。」

女服务生送上咖啡,我们啜饮几口,沉默了一会儿。任时间流逝,让现实感沉淀成形。拉克堡的心理学家曾经明白地说:你若突然失去亲人,智商会变得和拉布拉多猎犬一样。这话很不入流,因为他们是军人。但这话又很精准,因为他们是心理学家。

小各说:「好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他:「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他说了纽泽西州一个北方小镇的名字。那地方位於纽约地铁网络中,住了很多通勤族、重视小孩的中产阶级母亲,繁荣,治安好,生活美满。他说那里的警察部门有很多预算,器材很好,工作不会太吃紧。我问他的部门里是不是有一份以色列编写的清单,他说自从双子星大楼事件后,全国各地的警察局都被文件淹没了,每个警官都必须记住清单上列的每一个项目。

我说:「小各,你姐姐当时的行为很古怪,符合清单上的每一个项目,看起来就像个自杀炸弹客。」

「胡说。」他说。好弟弟就是会像他这样说话。

「她显然不是。」我说:「但假如你在场,连你也会怀疑她是。你受过训练,所以一定会作出同样的判断。」

「所以那项清单能过滤出想自杀的人,而不是炸弹客?」

「显然是的。」

「她并没有过得不快乐。」

「她肯定有。」

他没回话,我们又喝了一会儿咖啡。店里人来人往,支票不断被交到店家手中,小费不断被留在桌上。第八大道上的车子越来越多了。

我说:「告诉我她是怎样的人。」

他问:「她当时用的是什么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