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法兰西丝的助理在电子邮件中表示,透过优比速快递公司的电脑,他查到新世纪国防系统公司的地址,一个在科罗拉多州,另一个在东洛杉矶。
她说:「有道理,把工厂分别设在两地,可以减低遭受攻击的风险。」
李奇说:「狗屁,那是因为他们要掌握两席参议员,两块肥肉……那边挑个共和党的,这边则是民主党的,公司遇到难关时,铁定可以安然过关。」
「如果他们干的是那种勾当,史温也不会去那家公司上班。」
李奇点头说:「也许不会。」
她打开一幅地图,他们查了一下那个东洛杉矶的地址,那地方已经过了回声公园(Echo Park),也比道奇球场远,位於东洛杉矶与南帕萨迪纳(South Pasadena)之间杳无人烟的地带。
她说:「路途很远耶,开车要开多久啊?交通尖峰时间已经开始了。」
「这么早?」
「三十年前就这么塞了,可能要等到石油或是氧气都用光以后,这问题才能解决。不过,不管怎样,我们一定没办法赶在上班时间结束前抵达新世纪国防系统公司。所以,最好明天再去,先去见法兰兹他老婆。」
「结果我们还是要照你之前说的去做,我就说……你把我当玩具一样耍。」
「只是因为她比较近,而且也很重要。」
「她住哪里?」
「圣塔莫妮卡。」
「法兰兹住在圣塔莫妮卡?」
「不是海边的房子啦!不过我猜应该还是很棒。」
房子真的很棒,比他们想像得棒多了。那是一间位於十号高速公路与圣塔莫妮卡机场间的平房,离海边大约两哩路程。就地点来说,这房子不会是房屋仲介的首选,但它外表看起来很漂亮。法兰西丝为了找停车位,绕过它两次。这间小屋结构均衡,前门位於两扇凸窗之间,屋檐下的前门门廊摆着两张摇椅。小屋材质部分是石材,部分是英国都铎风格屋梁。风格方面,部分受到「工艺美术运动」〔注:十九世纪起源於英格兰的艺术运动,主要在反对工业革命带来的大量制式粗糙产品,强调回复手工艺的设计质感。〕的影响,也呈现出建筑大师法兰克.洛伊.莱特的一些手法,甚至连西班牙瓦也用上了。这么小的屋子,就像各种风格的杂烩,但效果很好,让小屋充满魅力,而且一尘不染。漆工也很完美,闪耀着微光,窗户很干净,看来闪闪发亮。院子很整齐,绿色草坪修得很漂亮,里面种满色泽鲜亮的花朵,没有杂草。铺着柏油的屋前车道像玻璃般平顺,也扫得很干净。法兰兹本来就是个做事精细、一丝不苟的人,李奇感到眼前这间屋子虽小,却完整呈现出老友的人格特质。
最后有位外型亮眼的女士把她的丰田Camry移开,空出一个路边停车位,她一走,法兰西丝就把野马切进去,她锁好车后两人一起往回朝小屋走。虽然已经接近傍晚,但隐约还是能感觉到暖意,李奇可以闻到海的气味。
李奇问道:「我们一起去跟几个寡妇致哀过?」
法兰西丝说:「多到数不清。」
「你住哪里?」
「伊利诺州森湖镇。」
「我听过,那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没错。」
「真为你高兴。」
「辛苦工作换来的。」
他们一起转向法兰兹住的那条街,然后转进他家的车道,走向门口的那一小段路上,他们稍稍放慢脚步。李奇也不知道接下来情况会是如何。过去他们面对过很多丈夫过世还不到十七天的寡妇,而且通常他们是上门去报丧的──当时她们压根还不知道丈夫的死讯。他不知道这十七天会造成什么差别,也不知道她现况如何。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说:「安琪拉。」
「嗯。」
「他们的小男孩叫作查理。」
「嗯。」
「四岁。」
「嗯。」
他们踏上门廊,法兰西丝看到门铃,用指尖轻轻按了一下,为表示尊敬,还不敢按太久,彷佛从铃声就能感受到敬意。李奇听到屋内传来铃声的闷响,但没有其他动静。他等了一下,大概一分半钟后门才打开。李奇低头看到一个小男孩,他手拉门把,踮着脚尖,伸长的身子被门板拖动着。李奇说:「你一定是查理吧。」
男孩说:「嗯。」
「我是你爸的朋友。」
「我爸死了。」
「我知道,我很难过。」
「我也是。」
「你可以自己来开门吗?」
男孩说:「嗯,没关系。」
他和喀尔文.法兰兹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实在相似得惊人。脸孔一样,体型也一样──短腿、低腰,手又长。他穿着小孩的T恤,虽然肩膀以下还只是皮包骨,但隐约已可看出长大后虎背熊腰的模样。那双黑色眼睛也跟法兰兹一模一样,给人冷静平稳、非常有安全感的印象,彷佛那孩子正说着:别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
法兰西丝问他:「查理,妈妈在家吗?」
小男孩点点头。
他说:「她在后面。」然后放开门把,退到旁边,让他们走进屋里,法兰西丝走在前面。
说真的,这么小的屋子,并没什么前、后之分。它就像个被分成四等份的大房间一样,李奇猜想,右手边应该是两个小卧室,中间被一个浴室隔开,左半边的前半段是客厅,后面有个小厨房。屋内结构就只是这样,但房子很漂亮,所有装潢都是灰白或淡黄色系,瓶子里还插了花,窗户都被木框的百叶窗遮蔽,地板是经过抛光处理的深色木板。李奇转身关门,把街上的喧嚣隔绝在外,屋内一片寂静。他心想,在以前,这里会给人很舒适的感觉,但在当前这个状况下,也许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厨房与客厅之间有道不算宽的矮墙,几乎没什么遮蔽作用,此时一个女人从厨房走出。李奇觉得,当门铃响起时,她一定是故意跑到那后面躲起来了,她看起来年纪比他小很多,比法兰西丝年轻一点。
也比法兰兹年轻。
高瘦的她留着一头淡金色头发,还有一双蓝眼,看起来像北欧人。她穿着V领薄毛衣,胸口看得出嶙峋瘦骨。她全身干干净净,上了妆,洒了点香水,还梳过头发。她非常镇定,但并不自在,李奇看得出她的眼神满是疑惑,镇定的外表下充满恐惧。
一阵静默令双方都感到尴尬,接着法兰西丝趋前说:「安琪拉?我是法兰西丝.尼格利,之前我们通过电话。」
听到这句话,安琪拉.法兰兹只是自然地露出微笑,伸出手,法兰西丝短暂地跟她握手后,换李奇趋前说:「我是杰克.李奇,请节哀。」说完换他握手致意,她的手感觉好冰冷,好脆弱。
她说:「你们常有机会讲这种话,不是吗?」
李奇说:「的确如此。」
她说:「你是喀尔文的好朋友,跟他一样是宪兵。」
李奇摇头说:「我跟他不一样,他比我厉害多了。」
「你过奖了。」
「事实如此,我非常景仰他。」
「他常说起你们那群人的事,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第二任妻子,好像他之前已经先跟你们结过婚了。」
「事实如此,」李奇还是这样回答:「如果幸运的话,军队就像个大家庭,当年我们就是那样。」
「喀尔文也说过这种话。」
「不过,我想他退役后的人生更加幸运。」
安琪拉又不经意地露出微笑,她说:「也许吧,但他的运气用光了,不是吗?」
查理看着他们,那双像极了法兰兹的眼睛半张半阖,正打量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