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辛西亚,今天怎么回来的晚了?这位是海斯汀先生,她是莫道小姐。」

辛西亚.莫道的脸庞充满青春的气息,看来精神十足。她脱下医院的帽子,露出赭红色波浪般的鬈发,并伸出小巧白细的手要了她的茶;她的一举手一投足无不令人激赏,加上眉眼浓黑秀丽,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

辛西亚大剌剌地迳自坐到约翰旁边的草地上,我递上一份三明治给她,她抬头对我淡淡一笑。

「你也坐来这里吧,这样舒服多了。」

我顺从地坐了下去。

「莫道小姐,听说你在泰敏斯特工作是吗?」我问。

她点点头:

「对呀,赎罪去的。」

「那些人该不会常常欺负你吧?」我笑着问她。

「我倒想瞧瞧谁敢!」她叫道,颇有一夫当关之势。

「我有个当护士的表亲,」我说道,「她看到修女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这是正常反应。修女是这样的没错,你也知道,海斯汀先生,她们就是如此!不是护士──老天有眼,我在药局上班。」

「那你毒过多少人呢?」我再笑着问她。

辛西亚也笑开了:

「少说也有上百个了!」她答道。

「辛西亚!」英格沙普夫人叫着她的名字,「你可以帮我写些回信吗?」

「没问题,艾蜜莉阿姨。」

她马上跳了起来,这不免让我想到她终究是寄人篱下;而依照英格沙普夫人的个性,她大概也不会轻易让辛西亚忘记这点。

交代完辛西亚,英格沙普夫人转向我说:

「等会儿约翰会带你到房间去,晚餐七点半开始。我们现在晚上都提早用餐,泰敏斯特夫人──我们会员的妻子,她的先父是亚伯斯爵士,也是很早就吃晚饭。她也赞成我生活一切从简的想法。我们家真的是个标准的战时家庭,一分一毫东西都不会浪费,即使是一片小纸头,我们也会收集起来,随袋送交回收。」

我对此衷心表示敬佩。然后约翰带我走进大屋,循着宽大华丽的阶梯逐级而上,楼梯在半途一分为二,分别通向房子的左右两翼。我的房间在左边,可以俯瞰整个花园。

约翰离开几分钟后,我从窗户向外看到他和辛西亚挽着手臂在草坪上漫步,接着英格沙普夫人突然嚷着要找她,於是辛西亚倏地快跑回屋里去。此时,树荫下闪出一个人影,也朝着辛西亚的方向慢慢走去。这个人看起来约有四十岁,肤色黝黑,神情焦虑,脸颊上刮得精光,不留一丝胡须。他的内心好似波涛淘涌,心事重重,却仍不得不强自压抑。他边走边向我这里望了一望;虽然将近十五年未见,他的容貌也与往日大为不同,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他正是约翰的弟弟劳伦斯.凯文帝斯。真不知是什么原因使他的表情如此沉重?

不过我很快便将劳伦斯的问题放在一旁,思考起自己的事情。

晚上过得非常愉快,而当夜我就梦见那个谜样的女人,玛莉.凯文帝斯。

次晨破晓时分,阳光闪闪耀眼,又是大好的天气!我满怀兴奋之情起床,迎接新一天的来到。

可是我一直到午餐时才再度见到凯文帝斯夫人,她主动表示要带我到四处看看。整个下午,我们惬意地穿梭在农庄里的密林中,等到回家时,已经接近五点。

我们前脚才踏进大厅,约翰就示意要我们到吸烟室去,从他的脸色看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麻烦的事。我们跟着他走进去,他随手把门带上。

「糟了,玛莉,情况不妙了。伊薇和阿福烈德大吵了一架,伊薇嚷着要离开这里。」

「伊薇?离开这里?」

约翰愁眉不展地点点头:

「她找母亲去了,而且……哦,她来了。」

何沃德小姐走了进来,手上多了一只小皮箱,双唇紧紧闭着,表情激动而坚决,还带了点防卫性。

「不管你们怎么想,」她激动地表示:「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亲爱的伊薇,」凯文帝斯夫人叫道,「你不是真的要离开吧?」

何沃德小姐沮丧地点一下头。

「绝对是真的。我说了一些艾蜜莉无法接受的事实。其实,只要她多少听进去点,我走不走人都无所谓,但就怕被当作是耳边风。我告诉她:『你已经是个老女人了,艾蜜莉,就算是个大笨蛋,他也不会去喜欢一个年纪一大把的笨蛋啊。那个男的比你年轻二十岁,别假装不知道他跟你结婚心里图的是什么。还不就是钱!对了,可别让他坑太多了,附近农场的莱克斯先生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问问你的阿福烈德,看他是不是常常找她鬼混!』她气得火冒三丈,那当然了!我继续说:『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必须警告你,那个男人很快就会趁你不备将你谋杀在床。他根本是个无恶不做的坏胚子!你怎么骂我都没关系,但是千万记住我的话,他是个无恶不做的坏胚子!』」

「那她怎么说呢?」

何沃德小姐脸色一沉。

「她满口都是『亲爱的阿福烈德』、『我的阿福烈德』、『恶毒的诽谤』、『居心叵测的谎言』、『邪恶的女人』等等的,甚至说我污蔑她的『好丈夫』。我还是尽早离开这里比较好,所以我要走了。」

「一定要现在走吗?」

「一秒都不多留。」

一时之间,我们只知呆坐原地直瞪着她看。约翰眼见慰留无效,只好去帮她查火车时刻表。他的妻子也跟着走出去,低声说些要不要去劝劝英格沙普夫人的话。

她的前脚才跨出门槛,何沃德小姐旋即脸色一变,急着向我靠过来。

「海斯汀先生,你是个老实人,我能够信任你吗?」

我略吃了一惊,她拉住我的手臂,压沉声音悄悄地说:

「海斯汀先生,我走了以后,请你多费心照顾可怜的艾蜜莉,他们是一帮饥饿的鲨鱼──每一个都是。不要怀疑我说的话,他们一个个无不费尽心思要从她那里挖钱。我已经尽力保护过她了,如今我一走,只怕今后他们会对她不利!」

「没问题,何沃德小姐,」我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做到。不过,你会不会是太冲动、太多虑了?」

她竖起食指摇了几下,打断我的话:

「年轻人,相信我,我年纪长你许多,我只求你随时睁大眼睛注意,到时你自然就会明白我讲的话。」

窗户外传来汽车引擎轰隆轰隆转动的声音,约翰在屋外招呼着,何沃德小姐起身向门边走去,她的手才刚碰到门把,顿了一下又回过头来看着我。

「海斯汀先生,最重要的是看好那个歹毒的家伙──她的丈夫。」

她没有时间再多说什么,一下就被众人围拢住,大家争相挽留她、与她道别。英格沙普夫妇则始终没有出现。

汽车渐行渐远,凯文帝斯夫人突然离开在车道上送别的人群,向着草坪上一位高大的男子走去。他蓄留着长须,正朝屋子走来。她伸手与他一握,脸色泛起一阵红晕。

「那人是谁?」我警觉地问道。

直觉反应告诉我,他绝对是个可疑的角色。

「他是包斯坦医生。」约翰简短地应着。

「谁是包斯坦医生?」

「他客居在我们乡里疗养身体──据说他有过一场很严重的精神崩溃。他原本在伦敦执业,专门研究各种毒物,可说是当今世上最权威的毒物专家,头脑十分聪明。」

「而且还是玛莉十分要好的朋友呢!」辛西亚忍不住插话道。

约翰.凯文帝斯皱皱眉头,把话题岔开了。

「陪我走走,海斯汀。刚才真是一团混乱!她说话是不好听,但是在全英国,你绝对找不到比伊薇.何沃德更忠实可信的朋友。」

他带着我走在农场的小径上,穿过占据史岱尔庄半侧的林地,向着村庄走下去。回程时,在某一户人家门前,有个面貌姣好、吉普赛打扮的年轻女子,迎面对着我们微笑鞠躬致意。

「真漂亮!」我赞赏道。

但约翰的脸色很难看。

「她是莱克斯夫人。」

「就是何沃德小姐所说的……」

「没错!」约翰不等我说完就抢先插话。

思及豪宅中白发飘飘的老夫人,再比照起刚才那张妖娆动人的盈盈笑颜,我心中不由得不寒而栗,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但我很快把这些念头暂时搁下。

「史岱尔庄实在是个古雅宏伟的好地方!」我对约翰说。

他阴郁地点点头。

「的确是个好所在,将来总有一天会归我所有……如果我父亲有立个像样的遗嘱,它现在应该就是我的,那我现在也不至於落得这般一无所有的下场。」

「一无所有?怎么会呢?」

「亲爱的海斯汀,告诉你也无妨,我目前已经是黔驴技穷、两袖清风了。」

「你的弟弟没有帮你吗?」

「劳伦斯?他呀,泥菩萨过江,早就花光了所有的钱,全部拿去出版他那些包装精美但内容贫乏的诗集去了,我们哥俩现在是一文不值的难兄难弟。母亲对我们向来宠爱有加──这点我必须承认,不过那是在她结婚之前,现在情形可不同了,唉……」约翰垮着一张脸不说了。

随着伊薇.何沃德小姐的离去,此刻我第一次感受到一股不安的气氛,她的存在彷佛是一种安全的象征,如今这道安全屏障已经消失,空气中似是笼罩着凝重的疑云。包斯坦医生那张邪恶的脸浮上我的心头,令我忐忑不安。这里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似乎都不无可疑,一瞬之间,我似乎感到撒旦正在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