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绝对错不了,先生,不然还会是谁?」

「好,接下来呢?」

「过了一会儿,我又回到走廊,那时已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到了五点钟,英格沙普夫人摇铃召我,叫我帮她冲杯茶端到书房里去,而且不要点心。她脸色很难看,十分苍白,看起来非常沮丧。『荳克丝,』她说:『实在太令人吃惊了。』『您别太难过啊,夫人,』我说,『喝杯热茶就会好多了,夫人。』我看到她手中拿着一样东西,好像是一封信,或者是一张纸,上面还有一些文字。她望着那张纸出神,好像不愿相信上面所写的内容。她自顾自地喃喃低语,就当我不在场似的。『就这几个字,一切都不同了。』她对我说:『绝对不要相信男人,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然后我匆匆地离开,泡了一杯浓茶端回来,她客气地谢谢我,说喝了茶之后她觉得好多了。『我已经六神无主了,』她说:『夫妻间的丑闻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荳克丝,如果能够压的住的话,我何尝不愿意忍耐。』这时,凯文帝斯夫人刚好进门来,夫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你离开的时候,她手上还拿着那封信或什么纸张的吗?」

「是的,先生。」

「你想她后来会怎么处理那张纸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先生,不过我想她应该会把它锁在她的紫色手提箱里吧。」

「她平常是不是都把重要的文件放在手提箱里?」

「是的,先生。她每天早上都会把它带下楼,到了晚上再提上去。」

「那个皮箱的钥匙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昨天午餐的时候,先生。夫人钥匙掉了很心急,要我四处仔细找找。」

「她应该有一支备用的钥匙吧?」

「没错,先生。」

荳克丝状甚不解地看着他;而老实说,我也是。难道这支丢了的钥匙藏有什么玄机吗?白罗只是微笑说道:

「没什么,荳克丝,我的工作就是包打听。这支是不是那把遗失的钥匙?」

他从口袋中掏出插在手提箱锁孔中的那把钥匙。

荳克丝的眼珠子像是差点要掉出来。

「就是这把,先生,一点都没错。可是您是在哪里找到的?我四处都找遍了呀!」

「因为它今天出现的地方跟昨天不一样。现在换下一个问题。英格沙普夫人的衣橱里有没有一件深绿色的衣服?」

「没有,先生。」

「你确定吗?」

「是的,我很确定,先生。」

「家里其他人谁有绿色的衣服?」

荳克丝想了一想。

「辛西亚小姐有一件绿色的晚礼服。」

「是浅绿色还是深绿色的?」

「是浅绿色的,就是一般说的那种薄纱布料。」

「哦,那就不是我要找的。其他人有任何绿色的衣服吗?」

「就我所知,没有了,先生。」

白罗的神色始终如一,不论是失望还是高兴,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听完这个回答,他只是淡淡地说:

「好吧,我们暂时不去管这个问题。你觉得夫人昨晚就寝前可不可能吃了安眠药?」

「昨晚没有,先生,这我很清楚。」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夫人的安眠药两天前就吃完了,还没有去买,药盒子还是空的。」

「你非常确定?」

「百分之百确定,先生。」

「既然这样,事情就更明白了。对了,夫人昨天有没有叫你签任何文件?」

「签文件?没有,先生。」

「昨天海斯汀和劳伦斯先生回来的时候,看到夫人正忙着写信,我想,你应该不知道那些信是要写给谁的吧?」

「恐怕是如此,先生。昨天晚上我有事出门去了,不在家里。也许安妮知道,不过平常她粗心大意的,连昨天用过的咖啡杯到现在都还没清理。反正哪。只要我人一不在,没人监督,整个家就乱七八糟的。」

白罗抬起手来,要求说:

「既然都摆了那么久了,何妨再多等一下,好不好?我等会儿想检查检查那些杯子。」

「没问题的,先生。」

「昨晚你什么时候出门的?」

「大约六点钟,先生。」

「谢谢你,荳克丝,我想知道的问题都问完了。」白罗起身走到窗边:「我实在是欣赏你们那些园圃。对了,像这么大的花园,总共请了多少园丁工作?」

「现在只剩下三个了,先生。打仗前总共有五个,那个时候,花园像样多了,那才真是配的起我们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家。可惜您没机会欣赏,那简直是美不胜收。现在只剩下上了年纪的曼宁和威廉那个年轻小伙子,还有一个爱穿裤子那种玩意的新潮女园丁。噢,什么坏世道喔!」

「好日子还会再来的,荳克丝,情况再坏,我们也不能放弃希望。你可不可以去请安妮来一下?」

「好的,先生。谢谢您,先生。」

荳克丝前脚才离开,我马上好奇地问:

「你怎么知道英格沙普夫人有吃安眠药的习惯?还有那支丢掉的钥匙和备用钥匙是怎么回事?」

「一件一件来。关於安眠药,是因为我找到了这个。」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药剂师配药用的纸盒。

「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英格沙普夫人房间盥洗台下面的抽屉中发现的,这就是我说的第六项证物。」

「不过,里面的药不是两天前就吃完了吗?一个空盒子有什么重要的?」

「也许不重要,不过,你看看盒子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令人奇怪的地方?」

我仔细地前后端详。

「没有,我找不到有什么特殊之处。」

「注意看看它的标示。」

我仔细读了上面的标示:「需要时睡前服用一剂,英格沙普夫人。」

「还是没有,看起来很平常呀。」

「药剂师的名字不在上面,难道不奇怪?」

「啊!」我惊呼一声:「真的不在上面!这就很不寻常了。」

「你有没有看过药剂师不署名就把这类药品交给病人的?」

「没有,从来没有这种情形。」

我不由得兴奋起来,但是白罗却浇了我一头冷水,说道:

「虽然如此,其中原因却不复杂。老弟啊,你不要弄迷糊了。」

我还来不及回应,书房的门已悄然打开,安妮已经到了。

安妮的身材高大,五官很漂亮。她相当的激动,甚至是有点亢奋,对这起悲剧似乎带点病态地幸灾乐祸。

白罗直接切入主题,仍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安妮,我请你来,是因为我认为英格沙普夫人昨晚写的那些信件你会有点印象。夫人总共写了几封信?你说得出几个收信人的名字或地址吗?」

安妮努力地回想。

「总共有四封信,先生。一封是给何沃德小姐的,一封是给她的律师威尔斯先生的,至於另外两封我就不清楚了……哦,对了,其中有一封是要寄给泰敏斯特的罗斯餐厅,办外烩的;第四封就真的想不起来了。」

「再想想。」白罗鼓励道。

安妮动员了所有的脑细胞,但是仍然一无所获。

「对不起,先生,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当时我没有注意到那封信。」

「没有关系,」白罗说道,没有露出一丝失望之情。「我再问你一些其他的问题。英格沙普夫人房里有一个小碟子,里面留下一点可可奶,她是不是每晚都会喝这个东西?」

「是的,我们每天黄昏都会在她房里放一杯热可可,晚上如果想喝的时候,她会再把它温热。」

「那是什么样的可可奶?是纯可可奶吗?」

「是的,先生,里面会再加牛奶、一匙糖,以及两汤匙的莱姆酒。」

「是谁负责端到她房间去的?」

「是我,先生。」

「每天都是你吗?」

「是的,先生。¬」

「大概都几点端上去?」

「通常是在晚上该把房里的窗帘拉上的时候,先生。」

「那么你是不是直接从厨房里端上去呢?」

「不是的,先生。因为瓦斯炉不够多,所以厨师会在晚餐煮青菜之前就先将可可奶煮好,然后我就端到楼上去,放在弹簧门旁边的桌子上,稍后再送进夫人的房间。」

「弹簧门是在二楼的左手边对不对?」

「是的,先生。」

「那张桌子是在门的这边,还是靠近佣人房的那边?」

「是在这边,先生。」

「昨天你几点端上去的?」

「大概七点十五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先生。」

「那么你是几点送进夫人房间去的?」

「昨天去拉窗帘的时候大概是八点上下,就是那时候端进去的,我还没关好,英格沙普夫人就上床了。」

「所以在七点一刻到八点之间,那杯可可奶一直放在二楼左边的那个桌子上?」

「是的,先生。」安妮的脸色愈胀愈红,然后突然冲口说道:「如果可可奶里面加了盐,先生,那绝对不是我放进去的,我根本没动过盐罐。」

「你为什么认为可可奶里面有盐?」白罗心平气和地问着。

「在托盘上看到的,先生。」

「你看到托盘上面有盐?」

「是的,看起来像是食用粗盐。刚开始把托盘端上去的时候,上面根本没有这个东西,不过当我再把它端进夫人的房间时,竟然一眼就看到有些盐在上面,我原想下楼叫厨房再重新准备一份,不过昨天荳克丝不在家,我实在忙不过来,所以我想,反正盐只是撒在托盘上,可可奶应该没有问题,所以就用围裙把盐抆掉,再把茶端进去。」

硬要把自己那份狂喜活生生吞回去,天知道有多困难吗──安妮在不知不觉之中,透露了一项重要的线索:如果她知道她口中的「食用粗盐」,其实是剧毒无比的番木鼈硷,她一定会张口结舌,讲不出一句话来。白罗内敛的功夫果然到家,我实在是惊佩他的镇定。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接下来会问什么问题,结果却大失所望。

「你进去夫人的房间之后,有没有注意到通往辛西亚小姐卧房的内门是不是仍然上了闩?」

「嗯,是的,先生,那道门向来都是闩着的,不曾打开过。」

「通往英格沙普先生的房门呢?是不是也上了闩?」

安妮冲疑了。

「我不确定,先生。门是关着的,但是有没有闩上我就不知道了。」

「你离开夫人房间的时候,她有没有立刻把门闩上?」

「没有,先生,那时还没有,先生,不过她稍后一定会做这个动作。通常晚上的时候,她一定会把门都锁好──我说的是通走廊的门。」

「昨天打扫房间的时候,你可曾在地上发现蜡块?」

「蜡块?哦,没有,先生。英格沙普夫人根本没有蜡烛,她只有一盏枱灯。」

「换句话说,如果地上有一大片蜡块,你一定会注意到,对不对?」

「是的,先生,而且我会拿吸墨纸和熨斗把蜡清理干净。」

接着,白罗重覆曾经问过荳克丝的问题:

「夫人有没有绿色的衣服?」

「没有,先生。」

「披风、围巾,或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猎装呢?」

「没有绿色的,先生。」

「家里其他人也都没有那些绿色的衣物?」

安妮想了想。

「没有,先生。」

「你很确定吗?」

「相当确定。」

「好了,我没有问题了,非常谢谢你。」

安妮神经质地傻笑了一声,咯咯咯便离开了,而我强忍了好半天的情绪,马上如洪水般宣泄而出。

「白罗,」我高兴地喊道:「恭喜恭喜,有重大突破了。」

「什么重大突破?」

「你还问我!原来凶手不是在咖啡里下毒,而是在可可奶里!既然可可奶是在半夜喝下的,那毒性当然是到清晨才发作罗。这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你认为是可可奶──注意听,海斯汀──是『可可奶』被掺了番木鼈硷?」

「难道不是吗?托盘里的粗盐,不是番木鼈硷是什么?」

「说不定就只是粗盐。」白罗平静地回答。

我耸耸肩。他若执意要这么想,我多辩也无益。只是,再一次,一阵沉重的感慨略过我心头──岁月不饶人,白罗毕竟是老了。我窃忖道,他能找到像我这样既开明又有包容性的助手,实在应该感到深自庆幸。

白罗闪烁的双眼静静打量我。

「你不高兴吗,小老弟?」

「白罗大老哥!」我漠然回答:「我不能强迫你该怎么想,你有权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过同样的,我也有我的看法。」

「你果然很开明。」白罗边说边站起身来:「这里的工作可以结束了。对了,角落里那张小办公桌是谁的?」

「英格沙普先生的。」

「哦。」

他试着掀开桌面:「锁住了。也许英格沙普夫人的钥匙可以打开。」

他一支支试着钥匙,熟稔地在锁孔中穿梭扭动,最后终於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呼:

「太棒了,这支钥匙虽然不是很合,但是稍微硬扭一下还是可以打开。」

他掀起桌面,瞄了瞄抽屉里排列整齐的文件资料。出人意外地,他并没有阅读任何文件的内容,只是重新把书桌锁好,赞赏有加地说:

「见微知着,英格沙普先生是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

「做事很有条理」是白罗对人最高的评价。

我站在一旁,听到他像失神般喃喃有词,却不知所云:

「他的桌子里没有邮票,不过原来可能有,对不对,老弟?原本应该有……没错。」他的眼光在屋子里四处飘移:「书房该检查的都检查过了,可惜发现不多,除了这个之外。」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皱折不堪的信封丢给我。它不能说是个正式的文件,只是在个粗劣不堪的老式信封上面潦草涂写了几个字,写的人显然只是随笔而划,并不是很刻意。以下是那些字的完整临摹:〔附图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