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我想也没有。早餐还没收走,先过去用餐再说吧,厨房会沏壶茶给你。」他转过头对我说:「海斯汀先生,请帮我招呼她一下好吗?威尔斯还在等着我。哦,对了,这位是白罗先生,特别来帮我们忙的。」
何沃德小姐和白罗握了一下手,不解地回头望向约翰。
「什么意思──帮我们的忙?」
「帮我们进行调查。」
「没什么好调查的,叫他们把他抓到监狱里关起来就好了。」
「把谁关起来?」
「谁?当然是阿福烈德.英格沙普。」
「亲爱的伊薇,说话最好谨慎一点。劳伦斯就认为,妈妈只是死於心脏病突发而已。」
「劳伦斯!他呀,他最蠢了。」何沃德小姐反驳道:「就是阿福烈德.英格沙普杀了可怜的艾蜜莉,我平常是怎么告诉你的!」
「我的好伊薇,你别那么大声嚷嚷好吗?不管我们怎么想,现在都要尽量保留一点,星期五就要召开验屍审讯了。」
「简直是胡搞瞎搞!」何沃德小姐极为不屑地说:「你们脑筋都烧坏了,到时候那个人早就出国去了,他又不是傻瓜,会乖乖在这里等着送死?」
约翰.凯文帝斯无奈地看着她。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指责他。「一定是医生说了什么。别理他们,他们懂啥?啥都不懂,他们只会一些害死人的半调子功夫。我爸爸就是一个医生,这种事我最清楚。那个威尔金医生根本是愚蠢之至,哼,心脏病?一听就知道是他会说的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她丈夫下的毒手。我一直说她总有一天会被谋杀在床,可怜的艾蜜莉,现在他真的下手了!而你们只会跟着人家说什么『心脏病突发』啦、『审讯』啦这些蠢话!你们应该感到羞耻,约翰.凯文帝斯。」
「那你要我怎么做嘛?」约翰已挤不出半点笑容,「他妈的,伊薇,我们总不能勒着他的脖子把他拖到警察局去吧!」
「哼,总得想点办法啊!查查他是怎么下手的。这个阴险小人八成是用毒蝇纸泡在茶里给夫人喝;去问厨娘,看毒蝇纸是不是少了。」
衡量这个局面,我非常笃定,要把何沃德小姐和阿福烈德.英格沙普放在同一个屋檐下,期望他们和平相处,简直是比登天还难。我实在是替约翰感到头痛。从他的表情看的出来,他百分之百了解这是一个枣手的问题,一时间,他只得告饶躲避,仓促地离开了。
荳克丝端着刚泡好的茶送进来,等她出去后,白罗就从久站的落地窗前走过来,在何沃德小姐的对面正襟危坐地坐下来。
「何沃德小姐,」他恳切地说:「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吧!」何小姐打量着他,面露鄙夷之色。
「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很乐意帮你送阿福烈德上纹刑台,」她粗声粗气地回答:「吊刑还太便宜他了,应该像古时候一样,把他五马分屍。」
「如此说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白罗说:「我也希望尽早让凶手伏刑。」
「你是指阿福烈德.英格沙普吗?」
「他,或是另有其人。」
「其他人不会有问题,要不是他来了,可怜的艾蜜莉也不会枉死。我不是说其他的人就没有问题,他们也是虎视眈眈的伺机而动,只是他们要的是钱,还不至於伤害艾蜜莉。可是我们来了这位阿福烈德.英格沙普先生──还不到二个月哪,什么都变了。」
「何沃德小姐,请你务必相信我,」白罗发自内心地说:「如果英格沙普先生真是杀害夫人的凶手,他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一定会让他吊上九重天,我向你保证!」
「这样就好。」何沃德小姐稍微起劲一点了。
「但是我需要取得你百分之百的信任,有了你的帮忙,对我而言将是如虎添翼。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这个发生不幸的丧宅里面,只有你为了夫人哭红、哭肿了双眼。」
何沃德小姐眨眨泛着泪水的眼睛,说话的态度渐渐缓和下来。
「如果你认为我哭是因为我喜欢她──没错,我是。你知道吗,艾蜜莉其实说来是个自私的老太婆,她虽然做人慷慨大方,不过总是期待别人有所回报,而且时时不忘提醒别人记住自己的恩惠;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她得不到子女真正的爱。但别以为她会了解这些人情世故,会感到自己缺乏关爱,没有的事。不过反正她人也走了,现在只能祈祷她生前一无所知。我的情形和他们不一样,从一开始就认清楚自己的立场:『你当我一年值这么多英镑,很好,对我也很够用,我绝不会再奢求你额外的奖励,像是送一双手套或一张戏票什么的。』她从来都不晓得,我有时候也很呕。人家说我是逞强,其实不是这样的……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就是因为我自重自爱,所以全家上下只有我不怕真心待她。我照顾她,保护她,避免她受到任何的伤害……然后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来了,才没多久时间,就这么『噗』一声,我多少年的心血就毁於一旦了……」
白罗感同身受地看着她。
「何沃德小姐,我非常了解你的处境、你的感受,这都是人之常情。你可能觉得我们对这件事态度冷淡、缺乏热情,但请你相信我,事实绝不是如此。」
约翰探头进来,说他和威尔斯先生已经查过书房里的书桌了,现在要我和白罗一起到英格沙普夫人的房间看看。
上楼的时候,约翰回头望向饭厅,悄悄地对我说:
「你看,这两个死对头碰面的时候会怎么样?」
「我已经交代玛莉尽量不要让他们见面。」他说。
「她做得到吗?」
「那只有天知道了!还好,英格沙普先生也不太爱见她。」
走到房门口时,我问白罗:
「白罗,钥匙还在你这边吗?」
白罗拿出钥匙交给约翰,他打开房门,大家陆续进去,律师直接朝着书桌走去,约翰紧紧跟在旁边。
「我母亲生前都是把重要的文件放在这个手提箱里面。」他说。
白罗取出那串钥匙。
「让我来开,今天早上我才亲自锁上的,为了以防万一。」
「但锁现在明明是开着的!」约翰说。
「不可能!」
「你看。」约翰说着把皮箱朝上掀开。
「太不可思议了!」白罗满腹不解,「两支钥匙分明都在我的口袋里呀!」他一个箭步跨到手提箱前,顿时楞在当场:「大事不妙!锁是被撬开的。」
「什么?」
白罗把皮箱重新盖好。
「是谁撬开的呢?有什么目的呢?哪时撬开的?门明明锁的好好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揣测纷纷,白罗几乎是机械似地逐题回答:
「是谁做的?这是个好问题。什么目的?哈!只有天知道。什么时候撬开的?一个小时前我离开之后。至於说房门本来是锁好的为什么会被打开?因为那种锁相当普通,可能走道上随便一间房间的钥匙都能打开它。」
我们在一旁大眼瞪小眼,白罗则迳自走到壁炉边。他看来十分冷静自持,但我注意到,他出自习惯地去整理壁炉上装着纸捻的瓶子时,双手其实激烈地颤动着。
「你们看,事情可能是这样的,」他最后终於说话了,「那个提箱里一定放有某样证据,某样表面上不重要但却足以揭发凶手身份的东西,它的威胁至深,所以凶手一定要想办法在我们发现、破解之前将它湮灭。所以他不惜冒着风险──是天大的风险──偷偷潜入房间来,结果发现皮箱锁死了,情急之下只有硬把锁头给撬坏,这一来却不可避免泄漏了自己的行踪。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可见这个东西一定对他万分重要。」
「什么东西如此重要?」
「哈!」白罗大呼一声,愤愤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文件之类的东西吧,这点绝对错不了,说不定就是荳克丝昨天下午看到夫人手中握着的那张纸。但是我……」他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我真是太愚蠢、太可悲了,居然没有事先料到!简直是超级低能!千不该、万不该,我怎么都不该把手提箱留在这里,当时随身带走就没事了,噢,大蠢猪一个。现在证据不见了,证据被销毁了……咦,它当真被销毁了吗?会不会还有一点机会?我一定要把这里给翻了……」
他发疯似的冲了出去,等到我回过神来,也举足紧追而上,可惜当我赶到楼梯口时,他已不见踪影。
这时我看到玛莉.凯文帝斯正站在楼梯的梯台上,瞠着大眼望向他在大厅中消失的方向。
「海斯汀先生,你那位聪明的朋友是怎么回事?他刚才就像头发疯的公牛一样,从我旁边冲过去了。」
「他有点事不高兴。」
由於我不确定白罗喜不喜欢我透露案情,所以就随便搪塞一句。我看到凯文帝斯夫人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下。为了转移话题,我问道:
「他们还没碰面吧?」
「你说谁?」
「当然是英格沙普先生和何沃德小姐啊!」
她看着我,一脸困惑。
「你认为让他们碰面是这么可怕的事吗?」
「难道你不这么想吗?」我语带保留地回答。
「是呀。」她静静地微笑着:「就算大吵一架也好,把事情摊开来谈,总比现在大家心里胡思乱想又不敢说出来好。」
「约翰可不这么想。」我说:「他只巴望他们王不见王。」
「噢,约翰就是这样!」
她的言词之间若有隐情,我不禁脱口说道:
「约翰是个标准的好人。」
她好奇地上下打量我一两分钟,颇令人讶异地说道:
「我很欣赏你对朋友的忠诚。」
「你不也是我的朋友?」
「我是个坏朋友。」
「怎么会呢?」
「我说的是实话,我可以前一天对朋友百般讨好,第二天就把他们忘到九霄云外。」
我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这时居然冲出一句再愚蠢不过的话来,它简直可以说是不入流了……
「不过,我看你倒是可以一直百般讨好包斯坦医生。」
话才出口,我就悔恨不已。她的脸色陡然紧绷起来,我可以感觉到,我们之间霎时升起一道无形的屏幕,而且她已悄然将自己隐藏在彼端。她不发一语掉头就往楼上快步走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直至楼下传来阵阵喧嚣,我的神智才回复过来。我听到白罗正在高声叫嚷,心中不觉懊恼自己对玛莉那番避讳根本是白搭。那个小老头好像巴不得全家上下统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於他这个举动,我本人实在不敢苟同,也不禁忧心他是不是气昏头,又失去理智了。我急着下楼去阻止他,白罗一看到我,顿时安静下来,我拉他退到一旁。
「亲爱的老兄,这样做好吗?我们不是应该尽量保密,不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才对吧?你这么做,不是正中凶手下怀吗?」
「你认为应该这样吗,海斯汀?」
「当然。」
「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听你的好了。」
「那很好。只是很不幸的,现在保密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你说的没错,唉!」
看到他一副垂头丧气、懊悔不已的样子,我也於心不忍起来,不过我还是认为我这番劝阻是正确而明智的。
「好吧,」最后白罗出声:「我们走吧,我的朋友。」
「这里的事都结束了?」
「目前看来,是的。你陪我走回村子好吗?」
「乐意之至。」我说。
他提起他的小皮箱,我们从客厅的落地窗向外面走去,辛西亚.莫道正巧要进来,白罗往旁边一靠,让路给她走。
「对不起,小姐,耽误你一分钟好吗?」
「有事吗?」她停下来问道。
「请问你有没有帮英格沙普夫人配过药?」
她脸上涌起一阵红晕,很不自在地回答:
「没有。」
「连安眠药粉也没有配过吗?」
她的脸色更红了:
「噢,那就有,我帮她配过一次安眠药。」
「是不是这种?」
白罗拿出一个装药粉用的空盒子,她点点头。
「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药?是索佛拿还是巴比妥(两者皆是安眠镇静药剂)?」
「都不是,是溴化物的粉末。」
「哦!谢谢你了,小姐,祝你有个愉快的早晨啊。」
我们迈开大步往村子走,途中我不禁转头看了他好几次。白罗有个习惯,当他兴奋的时候,眼睛会散发出像猫眼一样碧绿色的光芒;而此时此刻,他的双眼正闪烁着绿宝石的亮采。
「老弟,」他终於开口说话:「我心里有个想法,听来可能有点牵强,甚至不可思议,但是奇怪的是,和案情又十分吻合。」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心想白罗对这个案子产生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了。其实真相已是呼之欲出,没有什么不得了的。
「所以这就是药盒上没有药剂师署名的原因了。」我说:「道理非常简单,就像你说的。我倒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想到这点。」
白罗显然心不在焉,完全没有听进我说的话。
「他们又有新的发现了,那边。」他说,翘起大姆指朝肩后比向史岱尔庄:「我们上楼的时候威尔斯先生告诉我的。」
「是什么新发现?」
「他们在书房的书桌里,找到英格沙普夫人留下的另外一份遗嘱,是再婚前立下的,指名把财产留给阿福烈德.英格沙普。那一定是他们订婚的时候写的,威尔斯事前也不知情,他和约翰.凯文帝斯一样吓了一跳。那张遗嘱是用标准格式写的,由两个仆人当证人,没有找荳克丝作证。」
「英格沙普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他说不知道。」
「这种话谁相信?」我怀疑地说:「这么多遗嘱实在让人茫无头绪。告诉我,你是怎么凭着信封上几个潦草的字,就知道她昨天下午又立了一份新遗嘱?」
白罗对我笑了笑。
「老朋友,你有没有过在写信的时候,突然忘了有些字怎么写?」
「经常如此,每个人应该都有类似的经验吧。」
「完全正确。那么这时候,你会不会试着在吸墨纸的边缘,或是废纸上面试写一两次,看能否想起正确的笔划?英格沙普夫人昨天就是在试写。记不记得她写『所有』的时候,第一次写的是『户斥有』,第二次才写成正确的『所有』,而且为了确定无误,她又写了一句话试试,也就是第三次的『我的所有』。好,这告诉了我什么?它告诉我,英格沙普夫人当天下午写了『所有』这个字眼,加上我在壁炉中找到的碎纸片,於是我马上联想到那应该是一份遗嘱,而且行文当中写有这样的字眼。此外,还有另外一个佐证。
「早上仆人在慌乱中可能忘了打扫,所以书房书桌旁积了些沙土和泥炭苔。最近天气很好,一般人穿的皮靴应该不会带进这么多的尘土,所以我就在窗前观察,结果一眼看到刚种好的秋海棠,那花圃中的泥炭土,就和书房地板上留下的污迹完全相同。后来听你说花是昨天下午才种好的,我心中就很笃定,至少有一个园丁──说不定两个一起──曾经进来屋子过,因为花圃中留了四排脚印,朝着书房走过来。英格沙普夫人若只是想找他们问话,大可靠在窗边,让他们站在外面就行了,不必请他们进来。将这些事证串连起来之后,我非常确定她又立了一份新的遗嘱,而且召唤园丁进来签名作证。后来也证实了我的推断没有错。」
「果然是天才。」我不得不承认:「当我看到信封上的涂鸦时,心里想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根本是南辕北撤。」
他笑了笑。
「你就是太天马行空了,丰富的想像力就像洪水一样,既能载舟亦能覆舟,而且,最简单直接的解释,往往就是最可能的答案。」
「还有,你怎么知道手提箱的钥匙不见了?」
「我原本也不知道,是胡乱猜的,没想到猜对了。记不记得那把钥匙的握柄上有一截扭曲的钢丝?可能是有人用力将钥匙从钥匙环上抽下来的时候留下的。假设钥匙丢了又找回来,英格沙普夫人理应把它重新挂回钥匙环中,但是我在她的钥匙环上只找到一把备用钥匙,非常新,还很光亮,所以我猜想是另有其人用原来的钥匙开了手提箱。」
「说的没错,」我插口道:「准是阿福烈德.英格沙普。」
白罗好奇地望着我。
「你确定他就是凶手?」他问。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的嫌疑更大?每一次有新发现,矛头都指向他。」
「正好相反,」白罗低声说:「我倒觉得有很多证据都对他有利。」
「拜托,少来了。」
「我是说真的。」
「依我看,他只有一个有利的证据。」
「是什么?」
「就是他昨天晚上不在家。」
「『完全答错!』──你们是这么说的对吧?这一点在我看来其实对他最为不利。」
「怎么会呢?」
「要是英格沙普先生真的要毒死他的太太,他当然会设法安排自己出门,只是这种不在场证明根本是欲盖弥彰。这种借口出自两种可能性:一是他真的知情;另外就是他确有事务要亲自出门去处理。」
「会有什么事务呢?」我不相信地追问白罗。
他耸耸肩膀。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反正一定是不可告人的事。我们都晓得,这个英格沙普先生绝非什么善类,但我们不能因此就以言废人,认定他是个杀人凶手。」
我猛摇头,完全不赞同他的说法。
「你不同意?」白罗说:「没关系,我们就等着瞧吧,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们来讨论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确定英格沙普夫人卧房的门,全部都是从里面反锁的?」
「这个嘛……」我思索着该怎样回答:「应该要用逻辑来推论。」
「那当然。」
「这么说好了:门当时是锁死的,用看的就知道,但是地上的蜡块,加上焚毁的遗嘱,证明当天晚上确实有人潜进房里,这点你应该同意吧?」
「完全同意,条理相当分明。继续。」
「而且,」白罗的鼓励让我信心大增:「潜进房中的人既然不是从窗户爬进来的,又不可能会变魔术,那一定就是英格沙普夫人帮他开的门。按照常理推断,只有她先生的可能性最大,开门让自己的丈夫进房间是很正常的事。」
白罗不同意地摇摇头。
「她何必帮他开门?昨天下午她才和他大吵一架,连通向他卧房的门她都给闩上了──这种事其实不常发生。不,她那时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她的丈夫。」
「不过门是英格沙普夫人自己开的,这点你同意吧?」
「另外一种可能的状况是,她上床前忘了锁通走道的门,结果半夜醒来,想到门还没锁,才起来把门闩上。」
「白罗,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我没有说事实上就是这样,但是有可能。现在我们来讨论另一个人。凯文帝斯夫人和她婆婆的那部份对话,带给你什么启示?」
「她们说些什么我都快忘了,」我试着努力回想:「都是一些枝节片段,比猜灯谜还难。只是凯文帝斯夫人平常孤傲寡言,昨天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发疯似地介入一件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一点都没错,依她的个性,应该不会这么失礼。」
「的确是很可疑,」我对此深表同意:「但是和案情关系不大,不需要浪费时间追究。」
白罗润润喉头,罗唆起来。
「我平常都怎么告诉你的?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如果事实与推论无法产生对应,那就应该放弃推论。」
「随便你怎么讲,等着瞧就是了。」我颇为不满地说。
「没错,我们就等着瞧。」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来到李斯威小屋门前,白罗领着我到楼上的房间内,递给我一根他自己也不常抽的俄罗斯香烟,看到他把用剩的火柴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小瓷盘中,我不禁感到莞尔,刚才的不悦,也就烟消雾散了。
白罗将两张椅子放在窗前,坐在上面,整个村庄一览无遗,清新的空气自窗口徐徐吹来,温暖怡人,今天想必又是个大热天。
突然间,我看到街角转出一个削瘦的身影,那人看上去年纪很轻,急促地沿着街道跑过来。他的神色恐惧中夹杂着焦躁,似乎事态颇不寻常。
「快看,白罗。」我叫道。
他弯着身子往外看。
「是他,」白罗说:「药房的麦斯先生,他是要到这里来的。」
年轻人一路跑到李斯威小屋前才停下来,站在门口踯躅不前,犹疑不定,半晌后才举起拳头死命往门上敲。
「请等一下,」白罗从窗户向下喊着:「我马上下来。」
他示意要我跟着下去,急急便下到一楼开了门,麦斯不待进来,抢着就说:
「不好意思,白罗先生,打扰你了,不过我听人家说你刚从史岱尔回来,是不是真的?」
「没错,我们一起回来的。」
年轻人双唇微张,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
「全村的人都知道英格沙普夫人突然就走了。他们说她……」他压低了嗓子,「是被毒死的多?」
白罗镇定若昔,故意不动声色。
「只有医生才能判断她是不是中毒的,麦斯先生。」
「那当然,只有医生才能断定。」年轻人又踌躇不安起来,脸上充满焦虑,然后突然抓住了白罗的手肘,在他耳边时咕哝:「白罗先生,请你告诉我,不是……不是番木鼈硷,对吧?」
我站在旁边,虽然听不见白罗怎么回答的,但是心想一定不会是肯定的答案。年轻人惶惶然离开了,白罗把门带上,和我正眼相视。
「他说,」白罗沉重地点点头:「他有证据可以上法庭作证。」
我们一阶一阶慢慢向二楼走去,我正要开口说话,白罗竖起食指摇了摇。
「别问,暂时别问,我的朋友,我要好好想想。我现在有点错乱了,情况不妙。」
他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足足有十分钟之久,而且全身上下文风不动,偶尔才若有所悟地扬扬双眉,但是那双像猫的眼睛,却是愈来愈翠绿。最后,他吐了一口长长的气,打破了寂静。
「没问题了,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经过一翻重新检讨之后,所有的事证变得更清楚合理了;我们办案的时候,绝对不能容许对案情有丝毫的疑惑。不过,目前还不到破案的时候。这个案子十分枣手,连我都给困住了,我耶,鼎鼎大名的赫丘勒.白罗!好,现在有两个环节需要厘清。」
「是什么?」
「第一个是昨天的天气,这一点十分重要。」
「昨天是艳阳高照啊!」我按捺不住地插嘴:「白罗,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才没有。昨天阴凉处只有华氏八十度。你记在心里,老弟,这会是我们破案的关键。」
「第二点呢?」我问。
「第二点就是为什么英格沙普先生喜欢穿着那么奇怪的服装,蓄黑须,而且还戴眼镜。」
「白罗,这些话你是说着玩的吧?」
「我再认真也不过如此了,老弟。」
「但这问题太幼稚了嘛!」
「你错了,它无比的重要。」
「好吧,等陪审团最后判决阿福烈德.英格沙普故意杀人,我再看你如何解释。」
「就算十二个笨蛋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也不会影响我的推论半分。不过那种情形不可能会发生。首先,村里的陪审团不会急着去揽下这么大的责任;其次,英格沙普先生在本地也算是乡绅名流,当地人对他多少心存敬畏。总之,」他平静地说道:「我发誓,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绝不。」
这个怪怪的小老头,实在令人好气又好笑,他对自己简直是太过自负了。我望向他,他也对着我含笑点头,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
「是呀,我是如此,老弟。」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一改意气飞扬的态度,转而神色黯然,泪眼盈眶地说:「无论如何,我很思念去世的英格沙普夫人,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愿意拖舍一点爱给她,但她对我们比利时人恩泽无限,我永远欠她一份大恩情。」我试着打断他的话,但是白罗继续说着:「让我告诉你,海斯汀,如果此时此刻我坐视她的丈夫英格沙普先生被捕下狱的话,她若地下有知,是绝对不会原谅我的──因为,只要我一句话,他现在就可以脱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