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罗双手一摊表示歉意。
「对不起啦,小老弟,因为你一直不支持我啊!」他转向我,很诚恳地表示:「告诉我,你现在了解他不应该被逮捕的原因了吧?」
「或许吧。」我不确定地回答。
说实在的,我根本不在乎阿福烈德.英格沙普的下场会如何,不过对这种混混,吓他一吓也无妨。白罗瞪着我,叹了一口气。
「算了,不说英格沙普的事了,」他换了一个话题:「在验屍审讯上,有什么证词蛮出乎你意料之外的?」
「哦,没什么特殊的,和原先预期的差不多。」
「完全没有任何惊讶之处吗?」
我想到玛莉.凯文帝斯的证词,但是我没有提出来:
「什么惊讶之处?」
「喏,比如劳伦斯.凯文帝斯的证词就很不寻常。」
「哦,劳伦斯啊!没什么问题呀,他一向神经兮兮的。」我松了一口气。
「他说他的母亲可能是因为吃补药中毒致死,你不觉得奇怪吗,啊?」
「不会啊,我觉得还好,当然这个推断后来被医生驳斥了,不过一个外行人会提出这样的看法并不足为奇。」
「可是他可不是外行人,你自己告诉我他原本是念医的,而且还拿过学位。」
「哦!那倒是真的,我竟然忘记了。」我顿感讶异:「是有点古怪!」
「打一开始,他的表现就很奇怪。这一家子当中,就属他最有可能认出番木鼈硷的中毒症状,可是全家上上下下,也只有他一个人极力主张他母亲是自然死亡的。如果是约翰先生这么说还不难理解,因为他完全不具备医学上的专门知识,而且个性一板一眼,缺乏想像力。但劳伦斯先生可不一样。然而,今天他却提出一个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的想法,所以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的确是很难理解。」我完全认同白罗的看法。
「再来是凯文帝斯夫人,」白罗接着讨论道,「她也没有完全吐露实情。你觉得她在法庭上的态度如何?」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想不透她为什么要维护阿福烈德.英格沙普──看起来她是有此用心。」
「是啊,颇令人纳闷。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她听到的那场『私人谈话』,绝对远比她在法庭上透露的多很多。」
「而且,她还是最不可能会去偷听的人。」我插进一句话。
「说的好,她在验屍审讯上的说词证明了我的一项错误。荳克丝是对的,那场吵架发生的时间的确是比较早,是像她说的在四点左右。」
我莫名所以地看着他,我实在不懂他为什么那么斤斤计较吵架时间为何。
「今天在验屍审讯上有很多不寻常的地方,」白罗接着指出:「譬如,包斯坦医生的情形很值得推敲,他凌晨时分衣着整齐地跑到别人家大门口,究竟要干什么?法庭上没有人针对这点提出质疑,也是颇令我纳闷的。」
「他大概是失眠了睡不着。」我也不确定地回答。
「这是一个很好也是很坏的理由。表面上好像说明了一切,其实什么都没解释。我应该多多留意这位聪明的包斯坦医生。」
「还有没有其他可疑的地方呢?」我好奇地询问他。
「海斯汀啊!」白罗严肃地回答:「当你发现有人没说实话时,就必须张大眼睛注意了。如果误差没有太大的话,今天在法庭上说真话的恐怕只有一个人──顶多两个人,其他的人不是有所保留,就是伪托不知。」
「少来了,怎么可能!劳伦斯或是凯文帝斯夫人我不打包票,但是约翰以及何沃德小姐,应该是不会讲假话的吧?」
「两人都说了实话?老弟,其中一个说了真话我同意,但是说两个……」
听到白罗如此说,我心中不由一凛。何沃德小姐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她的证词虽然无足轻重,但是我绝对不会怀疑她有一丝说谎的可能。我一向对白罗尊敬有加,至今亦然,但有时我真的不得不说他是个「冥顽不灵的老驴子」!
「你真的这么想吗?」我反问他:「在我看来,何沃德小姐为人率直,简直是直接得要让人起反感了。」
白罗诡谲地笑着,欲言又止,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莫道小姐也一样,」我仍然不放弃地说道:「她也没有什么好回避的。」
「是没有,但她就睡在谋杀现场的隔壁,居然没有听到一点声响;反观凯文帝斯夫人,她的卧室是在二楼的另一边,却清清楚楚听到桌子倒下的声音。」
「她年纪轻,比较好睡吧。」
「哈,是呀,说的是!那她的睡功一定是远近驰名了,那小丫头!」
我不太高兴他说话的语气。此时,楼下传来清脆的敲门声,从窗户向下看,二位警探已经到了。白罗兜起帽子,使劲捻卷胡须,再小心翼翼拍去衣袖上纯粹是想像出来的灰尘,然后才示意要我走在前头先下楼去。於是我们和警探一行四人便向史岱尔庄走去。
警方人员突然造访史岱尔庄,引起一阵不小的惊恐,尤其是约翰──虽然他在审讯判决宣布后,就知道这是个早晚要面对的事实。也难怪吧,警方人员竟玩真的踏进了他家大门,那种荷枪实弹的真实感是其他事物所无法比拟的。
白罗和杰派在路上不停耳语交换心得,而他们最后的决定,是要求这一家子人,全部都到客厅中集合,仆人除外。我知道这个要求所为何来──这样一来,白罗便可淋漓尽致地吹擂他的想法。老实说,我对未来可能的结果不抱乐观,白罗或许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英格沙普是无辜的,但是碰到索摩黑这种不知变通的角色,他一定会要求提出具体的事证,而我怀疑白罗能否做到这点。
不多久,大家鱼贯进入客厅,杰派等众人到齐之后把门关好,白罗则殷勤地招呼每个人就坐。众人的眼光,全部聚集在苏格兰警场来的那两个人身上。我心中暗忖,这是我们第一次真切了解到,这件事并不只是恶梦一场,它是个确实存在的事实;我们都从书上、报上看过这样的故事,而今我们却跃上舞台亲自主演这出戏。明天,想必全英格兰各大报都会在头版用斗大的黑字写出「埃塞克斯谋杀悲剧」、「女富豪中毒身亡」等耸动的标题,报上会充斥着史岱尔庄的相片、「被害人家属步出法庭」的快照(村里的摄影师一向手脚勤快)……这些每个人都读过上百遍的社会新闻,这些永远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而今活生生在自己眼前上演!此刻,这栋屋子里,就产生了一位凶手;此刻,在我们面前,是真正的「警察接手本案」──种种众所周知的新闻词语在我脑海中不断奔流涌现,直至白罗开始有了动作才告休止。
我想,一开始就由白罗而非官方的警员首先发言,众人心中无不感到惊讶。
「各位先生、女士,」白罗向全体弯腰行礼,好似名人要发表演讲:「我请大家到这里来,主要是为了一个目的,而这个目的与英格沙普先生有关。」
客厅里,英格沙普先生独坐一隅──我想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不自觉地把椅子挪离他一些──听到白罗提到他的名字,他微露惊色。
「英格沙普先生,」白罗直接点名对他说道:「这栋屋子现在正笼罩着一片黑暗的阴影──也就是,谋杀的阴影。」
英格沙普哀伤地摇摇头。
「我可怜的妻子,」他低声呻吟道:「我可怜的艾蜜莉,真是太可怕了。」
「我认为,先生,」白罗毫不避讳:「你并不真的了解事态有多严重,特别是对你自己。」他似未听懂,白罗加强语气强调:「英格沙普先生,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两名警探听到这里,同时不安起来,索摩黑的嘴角微动,「现在你说的任何话都会被当作呈堂证供」眼看是夺口欲出。白罗继续说道:
「你现在明白了吗,先生?」
「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白罗从容地说道:「大家怀疑你下手毒死了你的妻子。」
白罗坦白直指,立刻引起现场一片哗然。
「老天爷啊!」英格沙普先生大声叫道,猛然站起身来:「什么荒唐的说法!我,毒死我最心爱的艾蜜莉?」
「我想,」白罗眯眼盯着他:「你可能还不了解,你在法庭上提供的证词,已对你本身造成极大的不利。英格沙普先生,了解了我现在告诉你的这番话后,你仍拒绝说明你星期一晚上六点钟的行踪吗?」
英格沙普长叹一声颓然坐下,低下头埋在双手之中。白罗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说!」他大声斥喝道。
英格沙普挣扎许久终於抬起头来,但他只是缓缓、谨慎地摇摇头。
「你还是不说?」
「不说。我不相信有人会信口开河地指控我犯下你所说的罪行。」
白罗心中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像是下了重大决定般郑重说道:
「也罢,」他说,「那就我来替你说!」
阿福烈德.英格沙普再次暴跳起来。
「你?你怎么替我说?你又不知道我……」说到这里,他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白罗将脸转向大家。
「各位先生、女士,我要说了,请注意听:我,赫丘勒.白罗在此郑重宣布,周一晚上六点钟到药房购买番木鼈硷的男子不是英格沙普先生,因为当时他正从邻近农场护送莱克斯夫人回家。我至少可提出五个目击证人证明他们两人走在一起,时间可能是六点或是六点出头。大家都很清楚,莱克斯夫人居住的艾依农场距离村子至少有二哩半,所以这个不在场证明完全可以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