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约翰可能会继续住在这里,但是我不会。」

「你要离开他?」

「是的。」

「可是,为什么呢?」

她想了很久,最后开口道:

「也许……因为我想要自由吧!」

自由,当她说到自由时,我的心中浮现一片广裘无垠的空间,人烟罕见的原始森林,还有蛮荒未垦的大漠边疆……在这一瞬间,我终於了解到,像玛莉这般真性情的女人,她所企求的自由是什么。真正的她,骄傲不羁的她,彷佛是林间野生的雀鸟,永远不可能被文明所驯化。她开始喃喃自语,自唇边流出阵阵呢哝。

「你不了解,你无法了解,这令人生厌的地方,简直就是监禁我的牢狱。」

「我了解,」我出言安抚她,「不过──千万不要太冲动了。」

「冲动?」她几近挖苦地嘲弄我。

不知道那根筋不对劲,我竟然说了一句让我恨不得咬断舌头的话。

「你知道包斯坦医生被抓了吗?」

她的脸色一变,似是罩上一层冰冷的面具,封锁住所有的表情。

「约翰今早已经不嫌麻烦地告诉我了。」

「你觉得如何?」我心虚地问她。

「什么如何?」

「他被捕这件事?」

「你说我该感觉如何?显然他是个德国间谍,就像园丁告诉约翰的那样啊。」

她的言词冷淡,毫无任何情绪反应。她究竟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她向旁边挪了一两步,指着一个花瓶说:

「这些花都不新鲜了,我要重新插过。借过好吗?谢谢你,海斯汀先生。」

她一声不吭地从我身边走过,向我点一下头便穿过窗户,态度冰冷。

她一定是不在意包斯坦医生,我不相信有任何女人可以伪装的这么漠不关心。

次日,白罗没有出现,苏格兰警场的人也突然不知去向。

到了午餐时间,出现了一个新的证据──或许应该说是不成证据的证据。白罗和我一直在设法寻找英格沙普夫人被害前一天晚上写的第四封信,但是至今苦无任何消息,由於屡试屡败,后来干脆放弃寻找,希望有一天那封信能自己出现。结果这天果然有了眉目。邮差第二次送信到史岱尔的时候,带来了一封法国唱片公司的信函,信里面表示收到了英格沙普夫人的支票,但是他们很抱歉,一直找不到她指名要的俄罗斯民族音乐专辑。所以想要借着英格沙普夫人那晚写就的信函来破案,至此可以宣告放弃。

我在喝下午茶前到白罗的住处,想通知他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但到那里以后,却发现他又出门去了,这令我十分不悦。

「又到伦敦去了?」

「哦,不是的,先生,他坐火车到泰敏斯特去了。『去拜访一位年轻女士工作的药局。』他说。」

「愚蠢的家伙,」我破口骂出,「我告诉过他,星期三她不上班的嘛,真是的!请你转告他,要他明天早上过来找我们好吗?」

「没问题,先生。」

又过了一天,白罗还是不见踪影,我再也按捺不住怒气,他这样简直是不把我们看在眼里嘛!午餐过后,劳伦斯把我拉到一旁,问我是不是要去找白罗。

「没有,而且也没有必要。如果他想见我们,自然就会出现。」

「哦……」

劳伦斯态度有点暧昧,他急切又紧张的神情,引起了我的好奇。

「有什么事吗?」我问:「如果重要的话,我还是可以走一赵。」

「也没什么啦,只是……如果你准备过去,能不能顺便告诉他……」他沉声耳语道,「我想我找到另外一个咖啡杯了!」

这段谜一般的话语我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如今劳伦斯再度提起,又燃起了我的兴趣。劳伦斯不愿多做解释,於是我决定暂时拉下脸来,再到李斯威小屋去找白罗。

这回应门的人笑着欢迎我进去,说白罗先生正在里面。我要上楼去吗?我依着她的话便上楼去了。

他坐在桌子旁,头埋在手掌中,听到我进门的声音,霍地起身。

「怎么啦?」我关心地问着:「你不会生病了吧?」

「没有,没有,我没有生病,只是在考虑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难不成是在考虑要不要去抓凶手?」我开玩笑地捉弄他。

不过,大出我意料的,他竟沉重地点点头。

「『该说还是不该说,』就如你们的大文豪莎士比亚的名言,『是个恼人的问题。』」

我根本懒得去纠正他引错了句子。

「你不是说正经的吧,白罗?」

「我是再正经不过了。只是这件枣手的问题,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什么事这么重要?」

「事关一位女士的终身幸福,我的朋友。」他语重心长地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白罗慎重说道:「但是我却还拿不定主意。因为,你也看得出来,这是一场高风险的豪赌,可是除了我赫丘勒.白罗之外,也没人有胆子扛下来了。」

他说着骄傲地拍着胸膛。为了不破坏他高昂的兴致,我刻意等了好几分钟,然后才转告他劳伦斯说的话。

「啊!」他又惊又喜,「他毕竟是找到另外那个咖啡杯了。太好了,这证明他比外表看起来的还要聪明,好个爱摆臭脸的劳伦斯!」

虽然我并不认为劳伦斯的聪明才智有多高,但我忍住不去跟他斗嘴,只是趁机稍微责怪他忘了我的提醒,在辛西亚休假的时候才去拜访她。

「这倒是,我的脑袋瓜就像个筛子,这边进那边出的。还好,有一位辛西亚的女同事非常热心地招待我,她不忍心让我失望,很亲切地为我介绍每样东西。」

「哦,这样就好,不过改天,你还是应该找时间到那里和辛西亚喝一顿下午茶。」

后来,我又告诉他有关那封信的事。

「真遗憾,」他失望地表示:「我对那封信抱有很大的期望。不过,不打紧了,这件案子全得靠这里面的东西来破解。」他用食指敲敲前额,「这些灰色脑细胞,『全仗它们了』──套句你们常说的话。」突然间,他的话题一变,「老弟,你会不会辨识指纹?」

「不会。」我说,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我知道天底下没有两个相同的指纹,不过我的常识就到此为止。」

「那倒是。」

他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拿出几张相片,放在桌上。

「我都标了号码,一、二、三张,你可以分别描述一下吗?」

我仔细端详这些印着指纹的照片。

「这些都是放大过的指纹,第一张看起来像是男人的指纹,是大姆指和食指;第二张是女性的,外型小很多,和第一张截然不同;第三张……」我顿了顿,「上面有许多纹路交叉重叠,但是可以肯定和第一张的完全一样,应该是同一人的。」

「这一个是不是盖在其他指纹上面?」

「没错。」

「这两个指纹完全一样?不会看错?」

「没错,一模一样。」

白罗点点头,收起这些照片,锁到抽屉里去。

「我猜,」我对他说:「你这次还是不想对我做什么说明吧?」

「刚好相反,听好了:第一张是劳伦斯先生的指纹,第二张是辛西亚的指纹。拿他们的指纹来,只是为了做比对,没有什么重要。至於第三张就不单纯了。」

「怎么说?」

「看的出来,这张指纹放大了数倍,而且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上面满布着模糊不清的指纹。至於我用的工具,像是小刷子和滑石粉之类的,我就不多做解释了,警察都会这种技巧,它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取得留在任何物品上的指纹。这三张指纹你都看过也比对过了,它们除了告诉你指纹是谁的之外,还可以告诉你,这些指纹是留在哪样东西上面的……」

「别卖关子吧,我开始兴奋了!」

「好!那第三张指纹,是从一个小瓶子上面采下来的,这个瓶子就放在泰敏斯特红十字医院专属药局的毒药专柜最上一层──怎么样,是不是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天啊!」我忍不住叫出声来,「劳伦斯.凯文帝斯的指纹怎么会印在那个瓶子上?况且,上次我们一起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靠近过那个柜子。」

「噢,有,他靠近了。」

「不可能!我们从头到尾都在一起。」

白罗摇摇头。

「不对,老弟,有一段时间你们没有在一起,也不可能在一起,否则你们就没有必要招呼他到阳台上来了。」

「哦,这我倒是忘了。」我承认道,「但是这段时间不会太长。」

「虽然不长,但也够了。」

「够做什么呢?」

白罗神秘兮兮地朝着我笑。

「长到足以让一个曾经念过医科的人,到药柜里去重温旧梦。」

我们四目相对,白罗说着说着站起身来,哼着小调,我看着他,满腹狐疑。

「白罗!」我干脆直接问他,「那个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对着窗户眺望远方。

「氯化氢番木鼈硷。」他转过头说着,继续哼他的小调。

「天啊!」我叫叹道,其实这个答案呼之欲出,早就在我心中盘旋了。

「医院里很少用到纯的氯化氢番木鼈硷,偶尔才会拿出来配药,那是需要经过行政当局批准才能使用的物质。用在一般药品上的是另外一种溶液,叫做番木鼈硷氯化氢溶液──这也是为何经过那么久,他的指纹还能留在上面的原因。」

「你是如何弄到得这些指纹样本的?」

「我故意把帽子掉到阳台下面,」白罗简单说明道:「那间医院规定,访客在那段期间不准到下面去,禁不住我再三的抱歉,辛西亚小姐的同事就下楼去帮我捡帽子了。」

「当时你已经知道要找什么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概念。我只是从你的叙述中,推断劳伦斯可能动过那个毒药专柜。我想要证实他有没有这样做。」

「白罗,」我说:「别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骗不过我的──这是个重大的发现呀!」

「我也不清楚它重不重要,」白罗应道,「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一件事,我相信你也应该注意到了。」

「是什么?」

「你不觉得这个案子牵扯到太多番木鼈硷了吗?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英格沙普夫人的补药里有番木鼈硷,圣玛莉史岱尔庄的药房店员麦斯卖出的也是番木鼈硷;现在又冒出新的番木鼈硷,而且和某个被害人家属有关……情况太混乱了,而你也知道,我最痛恨的就是混乱。」

我还来不及回答,另一个比利时人就开门探头进来。

「楼下有位女士要找海斯汀先生。」

「一位女士?」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白罗随着我往楼下走去。站在门口的是玛莉.凯文帝斯。

「我到村子里拜访一位老太太,」她说明来访的原委,「劳伦斯告诉我你在白罗先生这边,所以我就顺道过来打个招呼。」

「你好,夫人。」白罗说道,「我还以为你大驾光临是专程来看我的呢!」

「如果你现在邀请我,我下次一定来。」她笑着允诺道。

「那太好了。如果你需要找个人告解,夫人,」(她略感惊讶)「记住,白罗老爹随时在此恭候。」

她瞪着他足足有数分钟之久,似是要弄清楚他是否话中有话,不过,最后她还是倏地转过身去。

「来吧,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回去吧,白罗先生?」

「乐意之至,夫人。」

走在回去史岱尔庄的路途中,玛莉情绪激扬地说话说个不停,我觉得,她对白罗锐利的眼光似乎颇为忌惮。半路上天气骤变,阵阵锐风有如秋风般凛冽。玛莉冷的开始打哆嗦,於是将黑色的猎装外套再扣紧一点。强风穿过林间树梢发出呜呜悲鸣,彷佛是大巨人在沉声哀叹。

才一走进史岱尔庄的大门,我们就感觉到事态不对,像是家里出事情了。

荳克丝哭着从里面向我们跑来,两只手不停扭绞;其他的佣人也全挤成一堆,不断地交头接耳、张张望望。

「噢,夫人,噢,夫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荳克丝?」我烦躁地催着她回答,「快告诉我们。」

「都是那些坏警察,他们把他带走了……把凯文帝斯先生抓走了!」

「劳伦斯被捕了?」我紧张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荳克丝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不是的,先生,不是劳伦斯先生──是约翰先生!」

在我身后的玛莉,瞬时爆出一声惊呼,接着便软绵绵地直向我倒来,我赶紧转了身子将她揽住;奇怪的是,这时,我竟看到白罗眼中洋溢着平静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