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布丁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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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十点半,城市才将卢吐出来,挥手送他到滨海公路,打道返回都柏林郡、位於豪斯的住家。在海边,一排屋舍沿岸而立,像这幅绝美水彩的华丽画框。它们毕生承受着含有盐分的海风侵蚀,因而养成了在晶亮屋顶安置硕大圣诞老人与驯鹿的泱泱美国精神。在每扇打开窗帘的窗内,圣诞树熠熠发亮着,卢记得小时候,他会在旅行时卖力计算看得到几棵圣诞树。在卢的右手边,看得到海湾对面的达基与奇林尼【注】。都柏林市的灯火在油黑的海水另一端明灭,像电鳗在幽暗的井底闪着光芒。
【注】达基(Dalky)与奇林尼(Killiney),皆是位於都柏林郊区的沿海小镇。
就卢记忆所及,豪斯向来是梦幻的度假地点。那是他记忆的发源地,他在那里首次品尝到欲望的滋味,先是追寻归属感,继而是想要拥有事物。豪斯是位於都柏林郡北部的渔港暨游艇港口,是豪斯角北侧的郊区休闲胜地,距离都柏林市十五公里。豪斯历史丰富,峭壁小径通过豪斯村庄和修道院废墟──那是一座有杜鹃花园的十五世纪内陆城堡建筑,海岸线上有许多灯塔点缀其间。这村庄繁忙又热闹,酒吧、旅馆与精致的鲜鱼餐厅比比皆是,都柏林湾、威克罗山脉或再过去的波茵谷在在美得令人屏息。豪斯是座半岛,仅凭着一小片土地与爱尔兰相连;仅凭着一小片土地串连卢的日常生活与家庭,就这么一丁点土地。因此,在暴雨来袭的日子里,卢会从办公室窗户望着汹涌的利非河,想像灰色的强劲波浪冲刷着那一片牵连,像火焰舔舐着土地,胁迫要让他的家庭与爱尔兰其余地方斩断连结。在那些白日梦中,有时他不在家人身边,与他们永远断绝关系。在家庭比较和乐时,他与家人同在,搂抱着家人,护卫他们不受风吹雨打。
在他们家辽阔造景花园的后方是野性粗犷的陆地,紫色石南、高及腰际的天然青草与干草俯瞰着都柏林湾。往前,他们看得到「爱尔兰之眼岛」,晴空万里时,宛如一片绿色帘幕挂在云层上,垂泻到海床,景色令人惊艳。一座码头从港口伸展而出,卢热爱在上面散步,但是独自一人。他并非始终是一个人。打从小时候,他父母每个星期天不论晴雨带他、玛西雅和哥哥昆廷到豪斯这座码头散步时,他就爱上这座码头。那些日子要嘛阳光炽烈,在踏上码头那一刻犹可嚐到冰淇淋的滋味,不然便是风狂雨急,狠狠鞭笞的风势令他们紧紧互搂,以防被刮离地面,在海中迷失。
在那些阖家出游的日子,卢会隐遁到自己的世界。在那些日子,他是恶海的海盗,他是救生员,他是阿兵哥,他是鲸鱼,他是一切自己想变成的事物。千变万化,却始终不是他自己。每回在码头散步,刚开始一会儿他会倒退走,看着他们在停车场的车,直到看不见鲜红的车身,而岸上的人宛如企鹅,变成没有明确动作的黑点摇摇摆摆地四处游移。
卢仍然喜欢在那座码头散步,那是他迈向宁静的跑道。他爱看着栖歇在峭壁边上的车辆和屋舍,随着他离岸愈来愈远而淡去。他会和灯塔并肩而立,共同远眺。在这里,在一周漫长的工作后,他会将一切烦扰忧虑投掷入海,看它们噗通沉进波浪间,漂然落到底下的海床。
但在卢初识小加的那一夜,卢驱车返家的时间太晚,没办法到码头散步。他的美景已切断照明,一片漆黑,间或看到一座灯塔的备用灯光明灭。尽管夜已深沉,而且一周刚过一半,但村庄并不像平日的荒僻静谧。圣诞节近在眉睫,每家餐馆都热闹鼎沸,举办着圣诞派对、年度聚会与欢庆活动。所有船只都会入港过夜,海豹离开码头,肚腹里装满游客买来喂食的鲭鱼。通往豪斯最高点的蜿蜒道路这时黑暗沉静,卢觉得既然快到家了,又四下无人,便踩下保时捷九一一的油门。他摇下车窗,感觉冷冽的空气拂过发丝,倾听引擎声在山峦与树木间振荡,伴随他返回豪斯的最高点。在他下方,万家灯火闪闪烁烁,监看他像只草叶间的蜘蛛爬上林木扶疏的山峦。
一声警笛令他这一天更加刺激,他看看照后镜,破口诅咒从后方逼近、警示灯大作的警车。他松开踩着的油门,希望警车超到前方,却是白费心机,惊动警察的紧急状况正是他。他打了转向的方向灯,停了车,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坐着,看着一个眼熟的身影从警车下来。这人温吞吞地步向卢这一侧的车身,摇头晃脑地看看夜色,像在悠闲地散步,因此卢有充足的时间搜寻脑海里这位巡佐的姓名。卢关掉震耳的音乐,从后视镜仔细打量那人,希望借此勾起对姓名的记忆。
这人停在卢的车门外,俯身望进敞开的车窗。
「萨芬先生。」他语气不带丝毫讽刺,令卢轻吁了一口气。
「欧莱礼巡佐。」他即刻记起姓名,冲着他微笑,露出一口皓齿,活像一只神经紧绷的黑猩猩。
「我们又在这种状况见面了。」欧莱礼巡佐皱着脸。「算你倒楣,我们俩在同一个时间回家。」
「确实如此,警官先生。对不起,路上没车,我以为没关系。罪人没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