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甜蜜家园
「您好,巡佐。」小加说,大大的蓝眼一派坦荡。老斐很诧异对方知道他的位阶,临时决定换个口气。「你知道自己在那边闯了红灯吧?」
「我知道,巡佐,我深感抱歉,我向你保证,这都是我的无心之过。黄灯亮了,我以为来得及……」
「黄灯亮了大半天,你才闯过去。」
「哎呀。」小加望向左边的卢,装睡的卢鼾声如雷,不时冒出笑声,手中握着一把长长的雨伞。
老斐打量卢手上的雨伞,随后顺着小加的视线望到油门。
「老天爷。」他屏着气喃道。
「我不是老天爷,是小加。」小加答腔。「我跟萨芬先生是同事,我只想尽力让他平平安安地回家,他多喝了几杯。」
小加话一说完,卢便响亮地打鼾,还添上哨音作结尾,随后自己忍不住笑了。
「是。」
「我觉得今天晚上自己很像执班的老爸,」小加说,「好确保我的孩子平安。安全第一,不是吗?」
「你说什么?」老斐眯起眼。
「嗯,我想你一清二楚。」小加露出无辜的笑容。
老斐定定望着小加,无法判定是否遇到自以为是的家伙,他语气转为强硬。「请给我看你的驾照。」他伸出手。
「这个……我……呃……我没带。」
「你有驾照吗?」
「不在我手上。」
「你说了算。」老斐掏出纸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加,警官。」
「姓什么?」老斐的背挺直一些。
「你还好吗?」小加问。
「问这干嘛?」
「你人好像不太舒服。身体哪里不对劲吗?」
「我很好。」老斐微微后退。
「你应该看医生。」小加凝重的语气充满关切。
「你管好自己就好。」老斐吼道,左右瞄瞄,确认没人听到。
小加看着后视镜中的警车。车里没人,没有后援,没有人证。
「这星期务必跑一趟豪斯警局,小加,把驾照带来,指名找我,到时我们再处理今天的事。把那家伙平安送回家吧。」他向卢点点头,便朝着警车走去。
「那条子又喝醉了?」卢睁开惺忪的眼,转头看着老斐走向警车。
「没有,没醉。」小加看着后视镜中的老斐温吞吞地走回警车。
「不然是怎样?」卢吼道。
「他有别的毛病。」
「不对,是你这人不简单。现在载我回家。」他弹弹手指,笑了。「这样吧,还是我来开。」他语气暴躁,扭着身体想离开座位。「我不喜欢别人以为这是你的车。」
「酒驾很危险,卢,你可能会出车祸。」
「那又怎样,」他幼稚地哼道,「出事也是我的问题,不是吗?」
「我有个朋友不久前才过世。」小加仍旧盯着缓缓驶离这条路的警车。「相信我,一个人死了,是所有人的问题,唯独死者没事。我朋友留下一屁股烂摊子。假如我是你,我会绑安全带,卢。」
「谁死了?」卢阖上眼睛,撇下忠告不管,仰着头休息,抛弃开车的念头。
「你应该不认识。」小加在看不到警车后说,再度开车上路。
「怎么死的?」
「车祸。」小加踩下油门,车子陡然向前冲,在夜阑人静中,引擎突然显得声势惊人。
卢的眼皮开了条缝,困乏地望向小加。「是吗?」
「是啊,很可悲,好端端一个年轻人,孩子还小,老婆很可爱,事业有成。」他脚下加了把劲,提高车速。
卢的眼睛整个睁开。
「但那并不可悲,最可悲的是他来不及交代遗嘱。这倒不能怪他,他还年轻,没打算这么早告别人世,纯粹是世事难料。」
他们在速限五十公里时飙到将近一百,卢抓住门把,握得死紧,一改无精打采的坐姿,将臀部稳稳推向座椅深处。他现在正襟危坐,看着时速表,港湾对岸朦胧的灯火咻咻飞掠。
他伸手拉着安全带,但蓦然间,小加就像突然疾驶起来时一样,顿时松开油门,看着后视镜,打方向灯,平稳地将方向盘转向左边。他看看卢的面孔,只见他脸色青得很有意思,不禁莞尔。
「甜蜜的家到了,卢。」
直到几日后,宿醉的迷雾开始消散,卢才赫然记起,那一夜似乎半次也没替小加指示回家的方向。
「妈、爸、玛西雅、昆廷、爱丽珊德拉!」家门一开,卢便扯开嗓门大喊,吓得来应门的母亲满面惊愕。「我回──来罗。」卢唱道,抱着母亲,在她脸上印了一记响吻。「很抱歉错过了晚饭,今天晚上公司忙翻天,忙啊忙啊忙。」
卢甚至不能正正经经地交代借口。他站在饭厅,肩膀上下抖动,胸膛起伏,迸出了些许笑声。大家诧异地望着他,打从心坎里不相信他的话。茹丝僵住,以愤怒、伤心、困窘等五味杂陈的心情看着先生,内心深处则潜藏着嫉妒。她为了露西整天焦头烂额,露西兴奋到极点,情绪一古脑儿灌注到一个孩子能有的正面、负面言行中,到了表演话剧时,又拒绝在爸爸到场前粉墨登场,此外茹丝还得应付她的烦忧和啼哭。露西话剧结束后回到家里,茹丝又忙着哄孩子们上床。她整晚在家疲於奔命,既要及时烹煮出一桌晚餐,又要为大家张罗客房。此刻,她的脸蛋被热烘烘的厨房烤得绯红,手指在端热腾腾的菜肴上桌时烫到。今天她为了善尽家长的责任替孩子加油打气而身心俱疲;今天她曾跪在地上安慰小布丁、帮他抆泪,一边给露西建议,虽然茹丝哄她说爸爸来了,但露西没在观众席看到他。这一切在在令她的脸通红,也精疲力竭。
茹丝看着卢在门口摇摇晃晃,眼睛充满血丝,双颊酡红,她但愿自己能和卢一样,将谨言慎行尽付风中,在宾客面前耍白痴。但他绝对不容许她这样,她也没做过这种事,这便是两人的差异。可是他呢,此刻正歪歪倒倒、开开心心,而她呢,沉滞不前、深深不满,纳闷着她到底何苦选择做维系家庭的强力胶。
「爸!」卢大叫。「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了,不是吗?」他嬉皮笑脸地伸出一只手走向父亲,他坐到父亲旁边的座位,将椅子拉向父亲,椅脚拖过地板,父子俩的手肘几乎相碰。「跟我聊聊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噢,那个红酒看来不错,我也要一杯,太感谢了。这是我的最爱,老婆,赞。」他向茹丝眨眼,伸出抖颤的手斟酒到一个干净的酒杯,大半杯的酒都泼洒到白色桌巾上。
「稳着点,儿子。」他父亲平静地说,帮忙扶着儿子的手臂。
「爸,我行的。」卢一抽手,便将酒洒到父亲的衬衫袖子上。
「哎呀,阿卢修斯。」他母亲说,卢翻了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