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2)

他喘不过气,等待绞痛消退。

「你想现在会不会来不及……你知道的,」火鸡小孩将帽兜的系绳缠在手指上,别扭地说,「修补我跟……那个……你知道的嘛……」

「跟你爸的关系吗?」

男孩耸耸肩,别开眼,不愿承认。

「永远不嫌冲──」老斐倏然停口,迳自点头,彷佛察觉自己蹦出一个念头,又带着同意确定的态度点了点头,然后推开椅子,椅脚刺耳地刮过地板,然后起身。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去修补关系,小子,去修补关系。我建议等你妈来了,你也要做一样的事。」

青春少年的蓝眼睛对他眨了眨,仍然未脱纯真,但纯真迷失在困惑与愤怒之间某处。

老斐穿过走廊,松开领带。他听到少年在叫嚷,但旧照走自己的路。他走出了员警办公区,来到在圣诞节空无一人的警察局大门。

「老斐。」洁西卡追着他唤道。

「是。」他终於转身,微微喘着。

「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像见鬼了。你心脏不舒服吗?有没有怎样?」

「没事。」他点了点头。「万事平安。你找我有事吗?」

洁西卡眯起眼睛研究他,知道他在说谎。「那孩子找你麻烦吗?」

「没有,他没怎样,现在像个小猫咪撒娇呢。一切都很好。」

「不然你打算去哪儿?」

「呃?」他望向门口,试图编出另一个谎,另一项连续十年没向人吐实的谎言。但他叹了口气──一个经年累月憋着的长叹──然后放弃,真相终於从口舌间吐出,听来怪异却顺耳。

「我要回家。」他忽然显得老态龙锺。「我今天要赶快收工,才可以回家找我太太。还有我女儿。」

「你有女儿?」她惊讶地问。

「对。」他说,简单的话里溢满感情。「我有个女儿。她住在豪斯的最高点,所以我每天晚上坐在车上待在那里。我只是喜欢守护着她。即使她不知情。」

他们互望了一会儿,明白他们在这天早晨碰上怪事了,一件改写他们后半生的怪事。

「我有过丈夫。」她终於说。「他出了车祸,我在场,握着他的手。就像今天早上。」她咽了口水,降低音量。「我总说我愿意做任何事,只求他能至少多活几小时。」好了,她说出来了。「我喂卢吃了一颗药丸,老斐。」她定定地说,现在直视他的眼睛。「我明知不应该,却喂他吃药。我不知道药丸的事到底是真是假──现在我们找不到小加──但如果我协助卢和家人多相处几小时,那我会很高兴,不管谁提出相同的要求,我都会再做一遍。」

老斐只是点点头,表示听到她的两项声明。他会将这些放进他们的报告,但他不必明言,而她了然於心。

他们只是四目相交对望着,但没有看到彼此。他们的心在别处,在已逝的时间里,在已经一去不返的时间里。

「我儿子呢?」女人急切的语气打破他们的沉默。她打开门的时候,光明充盈幽暗的警局。这日的寒意溜进来,雪花困在女人的发丝间和衣裳上,在她跺脚时从皮靴落到地上。「他只是个孩子,」她咽口水。「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她声音发抖。「我叫他去买肉汁调味粉。火鸡不见了。」她的话似乎语无伦次。

「交给我处理。」洁西卡向老斐点头。「你回家去。」

他便走了。

※※※

一件至关重大的事或许只影响一小群人,话说回来,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也可能影响千万人。无论如何,事情不分大小,都能影响一整串的人。发生的事可以将我们所有人连结起来,这道理就在我们全都是同一块料子做的。一件事发生后,便触动我们与那情况相关的心弦,让我们连结其他人,点亮我们,串连我们,就如同圣诞树上的小灯泡,扭曲盘绕,但仍以电线相连。有的灯泡熄了,有的闪闪烁烁,有的发出明灿的强光,但我们全在同一条电线上。

※※※

我在故事初始时曾说,这故事讲的是一个人发现自我,讲一个人被揭去外层包装,向所有重要的人披露真心,要紧的事也向他们和盘托出。你以为我在说卢.萨芬吧?其实非也,我说的是我们大家。

教训里会有一个公分母,可以串连起我们每个人,就像一条铁链。铁链尾端挂着时钟,钟面显示时间的流逝。我们听得到轻微的滴答声打破所有静寂,我们也看得到时间流转,却往往无知无觉。每一秒都在每一个人的生命中留下印记;时间来了又走了,没有大肆宣扬便悄悄湮灭,像热腾腾的圣诞布丁的蒸气消散在空气中。足够的时间让我们保持温暖,当我们的时间结束,我们便会冰冷。时间比黄金贵重,比钻石贵重,比石油或任何珍宝贵重。时间最稀罕,时间在我们内心引发天人交战,因此我们必须善用时间。时间无法打包、系上蝴蝶结,留在树下供圣诞节早晨拆开。

时间不能给人,但可以分享。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