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那胖妇人、她瘦长的丈夫和一个声音沙哑的店员均加入这场有趣的讨论。他们看过的矮小黑人不下四位,声音沙哑的男孩则看过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可是他没有留胡子。」他遗憾地补充道。
最后,我们买好各自的东西,离开了那家店铺,留下一团胡编乱造的谎话。
「为什么要那样做呢,白罗?」我带着责备的口吻质问。
「我想推测一下,一个陌生人进入对面商店时被注意到的机率有多大。」
「你难道不能直接的问?何必要编造那一大堆假话?」
「不行,我的朋友,如果像你所说的,直接的问,我根本得不到任何答覆。你虽是英国人,可是你看来并不了解英国人对『直接的问题』的反应。他们一定会心生疑窦,自然就谨言起来。如果我向他们开口打听消息,他们会像牡蛎一样缄口不语。只有提出自己的观点,而且是个有些荒谬的观点,再加上你自相矛盾的论调,人们才会松口。我们也知道那段时间『店内很忙』──那就是说,每个人都只关注自己手中的工作,而人行道上确实会有相当多的人来往穿行。我们的凶手选择的时间极佳,海斯汀。」他停顿一下,然后颇含责备之意地补充道:「你怎么连一点常识都没有,海斯汀?我告诉你买些quelconque(法文:随便、普通)的东西,你却故意选择草莓!这些草莓已开始渗过纸袋,危及你漂亮的外套了。」
惊愕之余,我发觉的确如此。我仓卒地把草莓递给一个小男孩,他看上去极为惊讶,微微地带着疑心。
白罗把莴苣也交给他,这样才使男孩的疑惑得以消除。他继续进行教诲:
「在一家廉价的蔬果店……那种地方的草莓可买不得。草莓,除非是刚摘的,否切一定会渗出汁的。你要买香蕉、苹果,甚至是一颗白菜都可以,可是草莓……」
「它是我想到的第一样东西。」我带着歉意解释道。
「连想都不应该。」白罗严厉地回看我。
他在路边停下来。
阿雪尔太太商店右邻的房屋和小店空着,窗上出现了「转让」的标识。另一边则是间房子,挂着满是污垢的窗帘。
白罗走向那间房子。那儿没有门铃,他用门环着实地敲打了许多下,发出尖利的响声。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个浑身脏透了的小孩,鼻子亟需清洗。
「晚安,」白罗说,「你妈妈在家吗?」
「啊?」小孩叫道。眼睛盯着我们看,一副不悦之色和怀疑的神态。
「你妈妈在吗?」白罗说。
过了好一会儿小孩才把话听懂,他转过身大声叫着爬上楼去:「妈妈,有人找。」随后迅速地退回房内的暗处。
一位脸部轮廓分明的妇人越过栏杆望过来,并开始走下楼来。
「你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的好。」
她开始说,但白罗打断了她。
他摘下帽子,动人地鞠了一躬。
「晚安,太太。我是《夜火报》的工作人员,我想请您收下我们致赠的五镑钱,让我们为您已故的邻居阿雪尔太太写篇文章。」
她收敛怒骂,从楼上慢步走下来,梳理一下头发,曳拉一下衬衣。
「进来吧,请──到这边来。请坐。」
由於摆着一套巨大的詹姆士一世时期的仿制家具,小巧的房间显得过度拥挤,但我们还是设法把自己塞进一把硬梆梆的沙发之中。
「请原谅,」妇人开口说话,「我想我刚才说话太冲了点,可是您恐怕没法想像我必须应付的麻烦──总有人来推销这个,推销那个,还有许多其他的物品,真空吸尘器,长统袜,薰衣草编织的提包和诸如此类的骗人玩意儿。每个人都口齿伶俐,能言善道。他们还挺有办法的,能探听到你的名字,然后口口声声地称呼你福勒太太这福勒太太那的。」
白罗机敏地记住她的姓名,说:
「福勒太太,我希望您能按照我的提问回答。」
「我真的什么事都不知道。」五镑钱摆在福勒太太的眼前诱惑。「当然,我认识阿雪尔太太,可是说不出什么值得写的事情。」
白罗马上再次向她保证,她并不需要做什么,他只是要从她这里得到真实情况,这次采访会被描写得有声有色。
福勒太太受此鼓励后,极其心甘情愿地沉浸於回忆、推测和传闻之中。
阿雪尔太太从不与人来往,称不上所谓的友善,可是她也确实有一大堆麻烦,可怜的人,每个人都知道这些事。按理说,弗朗兹.阿雪尔数年前就该被拘留起来。阿雪尔太太其实并不惧怕他……她若被激怒,可不是好惹的。她会把每日所得尽数给他,可是那个无赖来找她的次数太多了。福勒太太曾多次告诫过她:「总有一天这家伙会对你动手的,记住我的话。」他果真做了,不是吗?而她,福勒太太,身处邻室,却丝毫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白罗趁停顿时插了一句问话。
「阿雪尔太太是否曾收过怪异的信件,那种没有任何签名的信,或是仅签了个ABC之类的东西?」
很遗憾,福勒太太报以否定的回答。
「我懂您指的那种东西,他们称之为匿名信,内容大都是些你不好意思大声嚷嚷的事。哦,这事我不知道,就算阿雪尔写过那种信,阿雪尔太太也不会让我看的。还有什么?铁路指南,那本ABC?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而且我也确信,如果有人送了这样一本书给阿雪尔太太,我会听说的。老实说,当我听到这一切时,我吓得手脚发软。是我女儿伊蒂告诉我的。『妈妈,』她说,『隔壁来了很多警察。』这的确使我感到非常吃惊。『唉,』我听完此事后说:『她不该单独住在那个屋子里,她那个外甥女应该来跟她同住。一个喝醉的人就像只贪婪的狼,』我说,『我认为,她那个恶魔丈夫不折不扣就是只野兽。我也曾警告过她好多次,』我说,『现在我说的话应验了,小心他对你动手。』如今他果真动手杀了她!你永远无法预料一个喝醉的人的行为,这件谋杀案就是明证。」
她极为激愤,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想,没有人看见阿雪尔进过商店吧?」白罗说。
福勒太太含带讥讽地嗤之以鼻。
「他自然不会让人看见自己。」她说。
但她并没有解释阿雪尔先生是如何进到店里又不让人看见的。
她也承认那间房子没有后门可以进入,而阿雪尔在这个街区是个大家都熟知的人物。
「可是他总不会招摇过市,而是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吧。」
白罗让谈话继续进行一会儿,但等到福勒太太已将她所了解且多次对人谈过的实情和盘托出时,白罗中断了谈话,随即支付了曾许诺的金额。
「可惜了五镑钱,白罗。」当我们再次走上街道时,我评论道。
「目前看来,是的。」
「你认为她还有什么隐而不谈的吗?」
「我的朋友,我们现在正陷於『不知该问什么』的状态,我们就像是在黑暗中玩捉迷藏的小孩,只能张开双臂,四处摸索。福勒太太已经告诉我们她了解的一切,而且提出好几个极具价值的推测。再过一段时间,她提供的线索必定会用得着。我是出於将来的考虑而预先投资了那五镑钱。」
我其实并没弄懂其中的道理,但就在此刻我们便碰到格伦警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