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星期四

这个梦境一直反覆出现:我光着脚无拘无束地走在街道上,当我往下看,却发现裤脚下有只脚是义肢,外表用塑胶和橡胶制成,里面是钢,然后我沮丧地想起来,几年前我的脚就已经从膝盖以下截肢,我只是忘了。在梦中可以忘记,但在现实生活里当然没办法,在真实人生里,你不能选择你想忘记的事情,所以当我想起来我的腿几年前可能因为癌症还是车祸意外什么的没了的时候,我正在走路,通常是走在艾姆斯布鲁克的一二〇号公路上,沿途有很逊的购物广场、迷你高尔夫广场、连锁折扣商店,还有主题餐厅。问题是,我这只假腿紧紧钳在大腿上,所以一直摩抆着我的膝盖。当我记起来我已经截肢时,我想到回家后我得把腿卸下来才能睡觉,一时间觉得非常凄惨惊恐。我完全不记得以前曾经那样做过,但我现在必须每晚都做这事,那我怎么撒尿、谁要和我上床?还有,这件事究竟怎么发生的?

这时,我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全身冒冷汗,不断发着抖。为了确定情况,我赶紧动动双手双脚。虽然我不需去浴室,但我还是起身走了进去,冷冽的浴室磁砖碰到我的脚后跟,那种感觉就像从去年穿的夹克口袋里找到五十块钱。

这是少数我真的觉得做我自己真好的时刻。

醒着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这个人生会不会也不过是场梦?在某个地方有个更复杂、快乐、比较苗条版的我正在睡觉,身旁躺着的是依然爱着他的妻子,他们脚边的床单因为才炒完饭而显得凌乱,孩子轻微的鼾声充满有点昏暗的门厅。而我,梦到这个版本的人,正要从我的人生噩梦中醒过来。我可以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彷佛是我自己的那口气。

※※※

★早上七点四十三分

没有什么比一早醒来发现「旗子」升好等在那里更可悲的乐观。如今我整个人意志消沉、没事业、没人爱、住在地下室又丧父,但它每天早上都非常准时地高高升起迎接每一天,自信满满地突出我的裤裆,但显然无用武之地。每天早上我面临一样的选择:要手淫还是撒尿。这是一天当中我觉得难得有机会选择的时候。

但今天早上我可以听到我上面那层楼板传来的低吟,小房间里沙发床传来有节奏的嘎吱声,菲利浦和翠西显然正在享受一大早服丧前的鱼水之欢,我的选择瞬间变成零。随着力道愈来愈大,我可以听见翠西一次又一次压抑的呻吟声。我脑海里马上联想到的第一首歌是美国国歌,然后我大声地唱着,想压过那穿透天花板而来的呻吟声,然后躲到只有衣柜大的浴室里,当我唱到最后一句「勇者之家」时还没尿完,所以我又继续大声地哼「星际争霸战」的主题曲,一直到我洗好手、刷完牙。我离开浴室时呻吟声已经变小,我老妈坐在我的床沿,穿着丝质短浴袍──你只想看到你二十三岁的女朋友穿这样。

「睡得好吗?」她问。

「不是很好。」

楼上又开始响起嘎吱声,老妈抬头看看天花板,对我会心一笑。她慈爱地摇摇头说:「那个男孩。翠西少说也有四十五岁了,显然他还在处理一些母亲的问题。」她的身体往前倾,浴袍的领子翻过来,露出她大概十五年前做的D罩杯。当年她发现一个硬块──幸好是良性的,结果就找到帮胸部升级的理由,从那时候起她就不穿胸罩了。

「妈!」我把头别过去说。「拜托遮一下。」

她往下看,像看着小孙子般怜爱地研究与她年龄不相称的胸部岬角,才慢条斯理地把浴袍穿好。「你对这种事总是很敏感。」她说。

「我倒是很怀疑,这房子里有谁有母亲以外的问题。」

「这是胸部,贾德,和你以前吸的一样啊。」

「那不只是胸部。」

「你爸不这么看。我们做爱的时候,他都爱……」

「好了,妈!」

「你为什么就是很难接受你妈是个有性行为的生物?你以为你是处女生下来的吗?我竟然以为你应该很高兴我和你爸还在嘿咻。」

没错,她就是这么说。我妈是个六十三岁的畅销书作家,有临床心理学博士学位,还有波霸女星潘蜜拉.安德森的胸部,谈她和她已故老公炒饭的事像在讨论现在正在发生的事。

「为方便讨论起见,假设你有件不是很普通的事情要对你儿子说,但这还是不代表我想听你们性生活的细节。」

「贾德,我是你妈,我很爱你。」她总是这么说,总是这么建议几百万名读她那本书的母亲要这么说,让他们的子女软化,下一个字就是「但是」。根据希拉蕊.福克斯曼博士,这位守护受挫母亲的圣哲的说法,这叫「软化」,让孩子愿意改过。经过九年婚姻生活的磨练,我学会了「但是」前面的都是屁话。

「但是,」她说,「你的伤痛已经变得带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