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早上六点四十分
我爬上屋顶,发现翠西已经在那里,正在抽温蒂的菸。她转过来,有点惊讶,给了我一个虚弱的笑容。「我占了你的位子吗?」
「没关系,」我说,爬过去坐在她旁边。「总是可以再挪出位子容纳一个人。」
她把那包菸递给我,我拿了一支,借她香菸的火点燃。我们在那坐了一会儿,凝视着各家的屋顶。
「你嘴巴怎么了?」她说。
「有人跟我道歉。」
她笑了出来。「痛吗?」
「笑的时候才会。」
「我好像没真正看过你笑。」
「你不是在我状况最好的时候认识我。」
「我知道。」她转过头来看我。「菲利浦和那女孩──雀儿喜上床,对吗?」她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悲伤的放弃。
「我不知道。」
「但如果要你猜呢?」
「他是我弟啊,翠西。」
「我了解了。」她慢慢地、有点不确定地抽着菸,抽得很不自然。「我在这里孤单一人,贾德,我需要一个朋友,需要有个人告诉我,我是不是疯了?答案只有你、我和太阳会知道。」她靠过来,抽走我嘴里的菸,把它和她的菸一起立着,看着一缕缕的烟升起然后混合在一起,最后她把两根菸一起捻熄,她很危险地接近掉泪边缘。「我们两个都不会抽菸。」她说。
「不会。」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她年纪比我大,但她好像是个受惊吓的小孩,有种很古老、挥之不去的痛苦,从来没有被抚慰过。「就你、我和太阳知道。」我说。
「是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和她上床,但我猜有,就算没有,他也会去做。对象如果不是她,也会是像她这样的人,全世界的雀儿喜都被他吸引。」
眼泪静静地从她脸颊滑落,她双手抱住膝盖。「谢谢你。」
「我很难过,」我说。「我知道那有多痛。」
她抆干泪水,慢慢吐出一口气。「都是我的错,真的。不论他对我撒了什么谎,都比不上我对自己撒的谎大。」
「你应该找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我很爱他,但我说的是真心话。」
「你知道最悲哀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她笑了笑,面向天空。「他真的爱我。在他内心里,他想变成我需要的那种男人,但他就是做不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想了一下,耸耸肩。「我会等到服丧期结束,那样似乎才对,然后我会收拾起我破碎、所剩不多的尊严说再见。」
「他会崩溃的,你知道吧?」
「我会把保时捷留给他。」
「哇,」我说。「分手礼物。」
「他也是出自好意。我已经四十四岁了,没时间生气。」
「你可能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好的一个。」
她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膝盖。「我只是说的一口好球赛而已。」
「我的人生一团糟时怎么没认识你?」
「你随时可以找得到我。」她翻了翻口袋,找到一张浮雕印刷的名片,上面写着她的姓名,接着是一大串缩写,底下写着取得合格证照的心理医师,再底下写着「生涯教练」,正下方用大写字母写着:拟定计画。
「拟定计画。」我说。
「你有吗?」
「不管计画的相反词是什么,那就是我要的。」
「我能不能给你一个不请自来的建议?」
「当然。」
翠西转过来面对我。「你一毕业就结婚,表示你很害怕孤单,你现在做的任何事都是出自於这种恐惧。你不要担心能不能再找到爱情这件事,时候到了它就会出现,要习惯独处,那能给你力量。」
「给我力量做什么?」
「当你想当的父亲、做你想做的男人,接着你就会准备好拟定一个计画。」
我点头。我想像着珍在她空虚的床上发抖,懊悔莫及的样子。她很孤单,我很寂寞。我从来没有像现在感觉这么接近她。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孤单。」我说。
※※※
★早上六点五十五分
翠西进去屋里了,我还坐在屋顶上,看着整座城慢慢苏醒。后来我看到一个女孩走出卡伦家。她穿着一件黑色小洋装和高跟鞋,头发一团乱,昨晚没卸的妆在脸上糊成一团。那是昨夜在酒吧跟霍利亲热的女孩,她瞥了一眼缓缓升起的太阳,向四周看来看去,有点搞不清楚方向,但死巷的好处就是只有一个方向,她匆匆地往大街上走去。时间还早,绝对来得及赶去上班,但她倒像赶着离开什么,而不是朝哪里去。
我已经好几年没去卡伦家,所有事情都在我们家进行。他们家的前厅有碧丽珠家具清洁亮光剂和檀香的味道,橡木地板在我脚下嘎嘎作响,楼梯间的墙面上挂着日落和森林照片的相框,这些都是琳达旅行时拍的。
我在地下室找到霍利,他全身赤裸地躺在地上。他的病发作了,全身痛苦地抽搐,他口吐白沫,像肥泡沫一样沿着他的下巴滴下来,黑暗的卧室里混合着性交和汗水的恶心味道。他的头急促地敲打橡木地板,形成短促刺耳的节奏,我从床上抓了一个湿枕头垫在他头下面,又丢了一条毯子在他身上,并用手压住他的胸部和肩膀,让他知道我在这里。他在我下方像只垂死的动物般抖动,刚才那段节奏渐渐慢下来,肌肉也逐渐放松,最后身体就不再抖动。我抆掉他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一会儿之后,我在微光中看到他的眼睛睁开了。
「你在吗?」我说。
「嗯。」他咕哝一声,声音因为口水而显得浊重。他的视线快速紧张地扫过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