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说说看,你自己要什么价钱。」
「你恐怕不了解这个情况。我很愿意相信你是站在天使的这一边,而且那个回忆录会危害你们的大业。虽然如此,我既然承办这件事情,就得贯彻始终。你明白吗?我绝不会让另外一边的人收买。我们是不能够做这种事的。」
男爵很注意的听他讲。等安东尼一篇大道理演讲完毕,他连连点头。
「我明白了,这是你英国人应有的荣誉心。」
「不过,我们自己不这么说。」安东尼说,「但是,我们如果考虑到应用的字眼儿不同,我敢说,这个道理大部分是相同的。」
男爵站起来。
「对於英国人的荣誉心,我必须尊重。」他宣布,「但是,我们得试试别的办法。再见。」
他的两脚咔嗒一声并拢,深深一鞠躬,身子挺得笔直,迈着大步走出房间。
「不知道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安东尼默默的想。「那是威胁吗?并不是因为我怕洛拉普瑞其。不过,他这个名字也很好。我以后称他洛拉普瑞其男爵好了。」
他在房里来回踱了一两转,不能决定下一步该采什么步骤。预定送到文稿的时间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星期。今天是十月五日。安东尼觉得只要在最后的一刻送到就好。他不打算提前送去。说句老实话,现在他已经急於想看看这个回忆录里说些什么。他乘船过来的时候本来就想这样做的,但是因为有点发烧,人很不舒服,没有心情去辨认那潦草不清的字迹,因为那文稿不是用打字机打好的。他现在更加决心要看看究竟里面有些什么事值得他们大惊小怪。
同时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他情不自禁的拿起电话簿查「瑞福」这个姓。电话簿里有六个姓「瑞福」的:爱德华.亨利.瑞福,外科医师,住哈雷街;杰姆斯瑞福公司,马具商;列诺克斯.瑞福,住汉普斯特,阿伯伯瑞大厦;玛丽.瑞福小姐,住址是在伊岭;蒂真西.瑞福太太,住庞德街四八七号;以及威利.瑞福太太,住在加多甘广场四十二号。除掉那个马具公司和玛丽.瑞福小姐之外,留下的四个姓名可以调查──不过,我们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猜想那位女士住在伦敦!於是,他轻轻的摇摇头,把电话簿合上。
「暂且听其自然吧!」他说,「通常总是会有意外发现的。」
这个世界上像安东尼.凯德这样的人,他们的运气也许多多少少是由於自己的信心而产生。安东尼突然在翻阅一种画报时发现到他要找的资料。那是一张画,上面画的是帕斯公爵夫人组合的一个舞台造型。画上的中心人物是一个穿东方服装的女人。在这个人物下面有这样的文字:
蒂蒙西.瑞福夫人饰克丽佩脱拉。瑞福夫人婚前系维吉尼亚.高斯朗小姐,爱治巴斯顿爵士之女。
安东尼对那张画瞧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撅起嘴巴,彷佛要吹口哨似的。然后他把那一页画报统统撕下来,折起来,放进衣袋。他又到楼上,打开小提箱的锁,把那一包信取出来。他由衣袋里掏出那张折好的画报,把它塞进捆那包信的绳子下面。
然后,他突然听到背后有声音;便猛然转过身子,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在安东尼天真的想像中,那是那种只有在滑稽歌剧合唱里才会有的人物,一个样子很凶恶的人,脑袋短而肥,样子粗鲁,嘴巴微微咧开,露出狰狞的神气。
「你究竟在这里干什么?」安东尼问。「谁叫你上来的?」
「我爱到哪里就到哪里。」他的声音很奇怪,有外国口音,不过说一口道地的英语。
「又是一个南欧人。」安东尼这样想。
「滚开?你听到了吗?」安东尼接着说。
那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安东尼手里那包信。
「你把我要找的东西给我,我就出去。」
「那么,请问,你要找什么?」
「斯提普提奇伯爵的回忆录。」他的声音齿音很重。
「不可能同你认真,」安东尼说,「你完全是舞台上的歹人,我倒喜欢你装扮的本领。谁派你到这里来的?洛利帕普男爵吗?」
「……男爵?」那个人发出一连串难听的子音多的话。
「原来你把那名字这样念法。这样的发音是漱口声和狗叫声混杂起来的声音。那么,以后我就不得不继续称他洛利帕普了。原来是他派你来的,是吗?」
但是他得到的是一声用力的、否定的答覆。这个访客甚至於切切实实的啐了一口。然后,他由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并且把它扔到桌上。
「你看吧,」他说,「你这该诅咒的英国人。你要是看了就会发抖。」
安东尼很注意的看那张纸,不耐烦理会对方吩咐的后一部分话。那张纸上面用红笔粗略的画出一只人手。
「看起来像一只手,」他说,「但是,你如果这样说,我就会准备说那是一幅北极日落的立体派画。」
「那是红手同志会的标记。我就是红手同志会的会员。」
「真是意想不到!」安东尼说,同时很注意的瞧瞧他。「其他的会员都像你一样吗?我不知道优生学会的人会说什么。」
那个人怒吼起来。
「狗!」他说,「连狗都不如的东西!一个没落帝国花钱买的奴隶!你如果把那回忆录交给我,你就可以不受任何伤害,安全的离开,同志会的同志就是这样宽大的。」
「谢谢他们的好意。」安东尼说,「但是,恐怕你和他们都误会了。我受到的指示是把这稿子──不是送给你们贵会,而是送到一个出版公司。」
「哼!」那个人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们会让你活着送到那个公司吗?傻话讲够了。把稿子交给我,否则我就要开枪。」
他由衣袋里拔出手枪,在空中一挥。
就在这一点上,他对安东尼.凯德的判断错误了。他还不习惯对动作同样快──或可以说,比他想像中更快的人。安东尼不等对方拿枪对准他,他几乎在对方一拔出枪来,便纵身一跃,把枪由他手中打落。这一击的力量把对方打得身子一转,把背对着袭击者。
大好良机,不可错过。安东尼对准他的背用力一踢,将那人踢出门外,倒在走廊,缩成了一团。
安东尼走出来追他。但是,那位红手同志会的勇士已经吃不消了。他迅速的爬起来,顺着走廊,逃之夭夭了。安东尼没追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样一来,红手同志会就够受了。」他想。「奇特的出现,可是用直接行动很容易就打垮了他。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进来的。现在有一点是很明白的──这个工作不像我原来所想的那样容易做。我已经同保皇党和革命党起冲突了。我想,不久,国家主义派和独立自由派都会派代表来对付我。现在有一件事已经决定了──我今天晚上就要处理那个文稿。」
安东尼瞧瞧表,发现到已差不多九点了。他决定就在这个地方吃饭。他没有预想到还有更多的意外访客。但是,他以为他得自卫。他不希望自己在楼下餐室的时候,他的小提箱给人偷去。他按铃叫茶房送菜单。他叫了两样菜,和一瓶法国商伯丹红葡萄酒。那茶房记下他叫的酒菜,便退下了。
他在等送菜来的时候,便将文稿取出来,同信件一并放到桌上。
他听到敲门声。茶房推了一个小桌子进来,上面有他叫的晚餐和附带的用品。安东尼现在已经走过来,到壁炉架这边来。他是背对房门站的,面对着镜子。他随便向镜中一望,便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
那茶房的眼睛盯牢着那些文稿。他一面轻轻的把小桌推过来,一面斜着眼睛偷瞧着安东尼一动不动的背。他的手在抽动,不住伸出舌头来润自己干燥的嘴唇,安东尼再仔细的瞧瞧他。他是一个高个子,像所有茶房一样善於逢迎的样子。刮得光光的、见毛变色的面孔。安东尼想,他是义大利人,不是法国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安东尼猛然转过身来。那茶房稍稍吃了一惊,但是,假装着用手整理那个盐瓶。
「你叫什么名字?」安东尼突然问。
「久塞普,先生。」
「义大利人吗?啊?」
「是的,先生。」
安东尼就用那种语言同他谈话。那人很流利的回答他。最后,安东尼点点头,叫他下去。但是,他在享受久塞普送来的精美晚餐时,一直都在很快的思索。
他误会了吗?久塞普对那包信的兴趣只是普通的好奇吗?可能是的。但是,他想起那个人的兴奋紧张的样子,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过,他仍然感到不解。
「该死!」安东尼想。「不可能人人都想得到这部回忆录。他也许是在乱想。」
晚餐结束了,桌子也清理好了。他便开始仔细的看那个回忆录。由於那位已故的伯爵笔迹潦草不易辨认,所以他看得很慢。安东尼接连不断的打呵欠,那种速度令人怀疑他是否还能看下去。到看完第四章的时候,他不得不把它放下来。
看到这里,他发现到那个回忆录沉闷得令人受不了。里面没有一点蛛丝马迹,令人联想到政坛的丑闻。
他把桌上堆的那一堆信件和那个原稿的包皮纸收拾起来,锁到手提箱里。然后,他把房间锁上,同时,额外小心的放一把椅子,抵住房门。他还把洗手间的水瓶拿来放在椅子上。
他得意的检查一下这些安全的准备,然后,便脱衣上床。他再看一会原稿,但是发现自己的上眼皮开始同下眼皮打架了。於是,他将稿子向枕头底下一塞,关上灯几乎马上就睡着了。
大约四个小时以后,他忽然惊醒了。究竟是什么把他惊醒的,他不知道──也许是一个声响,也许只是一种危机感。那种感觉是从事冒险生涯的人充分培养出来的。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过了片刻,竭力集中精神细察目前的情况。他可以听到一种偷偷移动的声音。然后,他开始治意到在自己与窗户之间,有一团较黑的影子──就在他的小提箱旁边的地板上。
安东尼突然由床上一跃而起,同时扭开电灯。一个蹲在小提箱旁边的人同时跳起来。
原来是那个茶房,久塞普。他的右手有一把薄刄的尖刀,闪闪发光。他向安东尼这里直扑过来。安东尼现在已经充分感觉到自己处於险境。他自己完全是手无寸铁,而久塞普运用他的武器非常熟练。
安东尼向一旁一跳。久塞普的刀没刺中他。转眼之间两人便在地上扭做一团,紧抱着对方,在地上翻滚。安东尼集中全力紧抓住久塞普的右臂,使他不能用他的刀。他慢慢的反转对方的手臂,同时,他感觉到对方的左手抓住他的咽喉,使他哽塞得透不过气来。他仍然拚命将对方的右手向后扳回。
突然当朗一声,那把刀掉到地板上。同时,那义大利人迅速的扭脱安东尼的手。安东尼也一跃而起,但是,他不该奔向门口去截断对方的出路。他发现那抵住门的椅子和水瓶丝毫未动,和他原来安置的情形一模一样。但是,等他发现已经太晚了。
久塞普是由窗口进来的,所以,现在他也是向那里跑。他趁安东尼跑向门口那一转眼的功夫,纵身一跃,跳到外面的阳台,然后跃过邻屋的阳台,便由那里的窗口逃走了。
安东尼很明白现在再追他已经没用。他逃出去的路一定是没有阻碍的。要再追他,只有自找麻烦。
他走到床边,伸手到枕头下面,抽出那本原稿。幸而那稿子仍在原处,而没在小提箱里。他走过去打开箱子,往里面看看,打算把信拿出来。
然后,他轻轻的咒骂了一声。
那些信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