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哦,这个,」爱丽避开这个问题:「她……她目前住在我们这儿,因为我扭伤了脚,总得有个人照料我;不过我现在已经好了。」

「小两口儿结了婚,一开头最好只有两个人在一起。」妈妈说道。

我们站在宅子大门前,目送妈妈大踏步走下山去。

「她老人家的个性非常坚强嘛。」爱丽说。

我很生爱丽的气,因为她竟去找到了我妈妈,拜见过了都不告诉我。可是到她转过身来,玉立亭亭地望着我,一边眉毛扬起了一点点儿,脸上是一半儿腼覥一半儿满意的那种小妞儿的可爱微笑,我就止不住怜香惜玉起来。

「你真是一个哄人骗人的小东西。」我说。

「这个嘛,」爱丽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也不得不如此呀。」

「那就像我看过的一出莎剧,当时在我的学校里演出,」我不知不觉地引用了这一句:「『她已经欺骗了自己的父亲,也许也会欺骗汝。』」

「你演哪一角呀,奥塞罗吗?」

「不是,」我说:「我演那女孩子的父亲,我想,我能记得住那句话,就是这个原因;尤其这是唯一由我来说的话。」

「『她已经欺骗了自己的父亲,也许也会欺骗汝。』」爱丽若有所思地说:「何况就我来说,我根本没有欺骗过我父亲;或许后来我该骗一骗。」

「我想他对你和我结婚,处理上一定不会非常厚道,」我说:「不会比你那位后母更好。」

「没错,」爱丽说:「我以为他不会很厚道,他是个非常老派的人,我想。」然后她又露出了可爱的小妞儿笑容:「因此我以为自己会不得不像戴丝德玛娜一样,欺骗我父亲,随了你鸿飞冥冥,逃之夭夭。」

「爱丽,为甚么你那么想见到我母亲?」我问道,亟亟於一探究竟。

「与其说是我急於想见到她老人家,」爱丽说:「毋宁说我对这件事若毫无举动,会觉得万分难安。你并不常提到妈妈,但我却了解她老人家为了你,总是每一件事都做,帮助办理种种事情啦,辛勤工作使你能多受教育啦,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我觉得不去接近她老人家,似乎太差劲、太倚富骄人了。」

「这个,并不是你的过错呀,」我说:「那都是我的不是。」

「不错,」爱丽说:「我可以了解,或许你不愿意我去见她老人家。」

「你以为我为了自己的妈妈而有一份儿自卑感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爱丽,我向你保证现在不是那样,过去也不是那样。」

「不是,」爱丽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我知道了,而是因为你不愿意她老人家念一大串儿妈妈经。」

「妈妈经?」我问道。

「这个嘛,」爱丽说:「我看得出她老人家是那一型人,对别的人应该做些甚么,知道得非常清楚;我的意思是说,她老人家会要你去干哪些职业、哪些工作。」

「答对了,」我说:「稳定的职业,成家立业安定下来。」

「现在并没有多大要紧了,」爱丽说:「我敢说那是很好的意见;不过,美克,那对你都不是甚么金玉良言。你不是个安定得下来的人,你也不要平平稳稳,要的是闯四海跑天下,去看、去干──站在这个世界的顶峰上。」

「我只要同你待在这一幢宅第里。」我说。

「或许这一阵子吧!而我想……我想你以后会永远想回到这里来,我也是一样。我想我们每年要回这里来一次,而我们也会比在其他任何地方更快乐。但是你还是要游遍四海、要旅行、要观光、要买东西。或许构想些新的图样,在这里做一个花园,或许我们到国外去看看义大利花园、日本花园,各形各色的山水庭园吧。」

「爱丽,你使得生活看上去多彩多姿,」我说:「我很抱歉自己驴得很。」

「呵,你驴我并不介意,」爱丽说:「我并不怪你。」然后她又加上一句,蹙起了眉头:「看来你妈妈不喜欢葛莉娜。」

「好多人都不喜欢葛莉娜。」我说。

「连你在内吧。」

「好了,爱丽,听我说吧,你老是那么说,这可不是真的。起先我对她有一点儿醋味,仅只於此了,现在我们相处得很好。」我又接着说:「我想或许是她弄得别人都得采取守势的关系吧。」

「厉先生也不喜欢她,是吗?他认为葛莉娜对我的影响力太大。」爱丽说。

「是吗?」

「我奇怪为甚么你要这么问?不错,我想她是这样,那很自然而然。她具有支配别人的个性,而我又非有一个可以信托、可以倚赖的人不可,这个人能卫护我。」

「而且照料你走上自己的路吗?」我哈哈笑着问她。我们手挽着手走进屋子,也不知道是甚么原因,那天下午看起来阴沉沉的;我想是太阳光刚刚离开阳台,在后面留下了一种阴阴森森的感觉,爱丽说道:

「美克呀,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说:「只是突如其来觉得就像有人在我的坟上走过似的。」

「一只鹅在你的坟上走,真正的那句话是这么说的,不是吗?」爱丽说了。

葛莉娜甚么地方都不在,佣人都说她出去散步去了。

现在,妈妈对我的婚姻完全知道了,也见过了爱丽,我就做了件有时真正想要做的事──寄给她一张高额支票,禀告她老人家迁进一幢比较好的房屋里去,随自己的意添置些新家具。当然,我很怀疑妈妈会不会接受这笔钱;因为这钱并不是我工作赚来的,也不能假装老实说是挣来的。正和我料到的一样,她老人家把支票寄回来了──一撕两段,附得有一张草草的手谕,上面写着:「我对这笔钱没有半点可用的地方,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绝不会不一样,老天爷保佑你吧。」我把信放在爱丽的面前。

「你可明白妈妈是甚么人了吧,」我说:「儿子娶了个富家女,靠阔太太的钱过日子,老太君不大赞成呢。」

「别着急吧,」爱丽说:「很多人都这么想,她老人家以后就会不计较了;美克,她老人家很爱你呢。」她加了一句。

「那么为甚么她一直都要改造我呢?要使我成为她的模式,我就是我自己呀,根本不是别人的模子。我并不是妈妈的小娃娃,会给塑造成她所喜欢的模式。我就是我,是个大人了,我就是我呀!」

「你就是你,」爱丽说:「而我爱的就是这个你。」

这时,或许是要分散我的念头,说了些相当使我不安的事情。

「我们那个新来的男佣人,」她说道:「你觉得如何?」

对这个佣人我根本没有想到过,如果有甚么的话,是些甚么?我比较喜欢这一个,从前的那个男佣人,看不起我的社会地位,从来都不想掩饰一下。

「他很好,」我说:「为甚么?」

「我只是琢磨,他会不会是一个安全人员?」

「一个安全人员?你说的是甚么意思?」

「一个侦探,我想是安德伯伯安排的。」

「他为甚么要派侦探来?」

「这个……我想,怕会发生绑票吧。在美国,你知道吗,我们通常都有警卫员──尤其在乡下。」

人有了钱竟有好多的不方便,这又是我从来不知道的一项!

「多么糟糕的想法!」

「呵,我不知道……我想自己习惯了。那有甚么关系?人家根本不注意这回事。」

「他的老婆也参与这事吗?」

「我想,虽然她饭菜做得很好,她一定也参与了;我认为是厉安德伯伯,或者是劳斯坦,不论哪一个想到了这件事,一定付了钱要我们以前那个男佣人离职,把这两个排班准备接替,这种事相当容易的。」

「都不告诉你?」我依然难以相信。

「他们连做梦都不会告诉我,我也许会搞得天下大乱。再说,也许我对他们完全会错意了也不一定,」她做梦似的继续说道:「这只是一个人习惯了一直在四周围的那一种人,而得到的那一种感觉罢了。」

「可怜的小小富家千金呵。」我说得很残忍。

爱丽根本不介意这句话。

「我想事情已经说得相当清楚了。」她说。

「这些事可都是我随时在向你学习的,爱丽。」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