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十九
在那次事情后发生了甚么──我的意思就是,那件事发生后的一切情形──要我记得起来,真是异常困难。直到那时为止,你也见得到,我内心中十分清晰。从甚么地方开始,我有点儿疑惑,仅止於此了。可是打从那时候起就像一把刀落了下来一般,把我的生活劈成了两半。自从爱丽死了的那时起,我所做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就像我没有准备,突然插进来的人、事、物混乱不堪,到了我自己再也不能控制任何事情了。发生的事情不是冲着我,而是都在我的四周,似乎就是这种情况。
每个人对我都非常亲切,我记得最清楚的似乎就是这一件。我踉跄走动,神色茫然,不知道该做甚么才好。我记得,葛莉娜也加入行动,她具有一种惊人的力量,是女性不得不负起责任、处理情况的一种力量。处理,我的意思就是说,要有人不得不监督、处置所有那些鸡毛蒜皮不关重要的琐琐碎碎,我可没有本领来注意这些呵。
我想,他们把爱丽抱走,我回到宅子,我们的房屋──这幢房屋──里后,自己记得清清楚楚的头一件事,便是萧大夫来和我谈话。打那以后我不知道有多久。他沉静客气,很明白道理──只是清楚又斯文地解释各种事情。
安排,我记得他用了「安排」这个词儿,这是个多么可恨的字眼儿。它代表了所有的事情。人生中所有的事情都有伟大的词儿──爱情、性、生命、死亡、痛恨。这些根本都不是支配生活的东西,而是许许多多其他琐碎而不登大雅之堂的事,你不得不忍受,也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直到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殡仪馆的人,为葬礼所作的许多安排事项。佣人到每间房里,把百叶窗拉下来。为甚么因为爱丽死了,就要把百叶窗拉下来呢?所有这些蠢事!
我记得──这就是我为甚么觉得,对萧大夫相当感激的理由──他应付这些事情非常仁慈、非常通情达理;斯斯文文,解释为甚么有些事情不得不办──我记得,他说得相当慢,所以他才有十分把握我会加以考虑。
※※※
我不知道会是种甚么情形的验屍,从来没见过。在我看起来,不像是真的,外行得可疑。法医是位爱小题大做的小个子,戴着副夹鼻眼镜。我不得不提出验屍的证据,说一说我在早餐桌上最后一次见到爱丽,以及她离开去作例行的晨间骑马,还有我们预定以后在中餐时会面的安排。我说,看起来她完全就像往常一样,健康情形极其良好。
萧大夫提出的证据很单调,不得要领,像锁骨扭了一根和身上的瘀肿,这应是从马上跌下来所致,性质上并不十分严重,是在死前受的伤。看上去她掉下马以后,就没有移动过。他想,实际上当时就死了。也没有甚么特别的伤害造成了死亡,除开由於出於惊骇,以致心脏衰弱致死外,提不出别的其他解释。从他们所使用的医学术语里,我所听得出来的,便是爱丽的死亡,根本是缺乏呼吸所致──是一种窒息的性质。她的器官很健康,胃脏里的食物也正常。
葛莉娜也提出证明,比起以前她对萧大夫所说的,要强调得多,说三、四年以前,爱丽有过心脏病。她从来没听人确确实实提过有甚么病,可是爱丽的亲人偶尔说过她的心脏弱,一定要小心做事情不要过於劳累。除开这些以外,就没听过更为确定的事情了。
然后,我们又到了那些见到了、或者发生事情当时在附近的一些人那里,挖泥煤的老头儿就是头一个。他看到这位太太在身边经过,离他大约有五十公尺左右。他知道她是谁,虽然从没和她说过话,她就是那幢新宅中的太太嘛。
「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吗?」
「不,并不完全靠看见呀,但是俺认得出那匹马,您知道,驹毛是白的,原来是萧特冈那边卡瑞先生的马,像那种又文静又调教得好,宜於太太小姐骑的马,俺以前还从来没看到过呢。」
「你看见时,那匹马出甚么纰漏了吗?发作甚么野性了吗?」
「没有,那匹马当时很安静呀,那天早上天气好着咧。」
他说,附近的人并不多,他也没注意到有多少。那条通过荒野的小径,除开偶尔有人抄近路到一处农庄上去以外,并不常有人走;过荒野还有一条小路,在一公里半开外了,那天上午见到一两个人走过,但却没有留意──一个骑自行车,另外一个走路。他们走过的地方,离他也远得看不清楚;话又说回来,他也不是怎么去注意。他说,早些的时候,见到这位骑马的太太以前,见到过黎老太太,或者他以为是见到了。从小路上向他走过来,然后就转弯离开,走进树林里去了;她时常在荒野里走过,树林里出出进进的。
法医问为甚么黎太太不到庭,他知道传了她来法庭的。然后,人家告诉他,黎太太好些日子前,已经离开村子了──没有一个人知道是甚么时候走的,什么地址都没有留下,她习惯就这样,她时常外出,也不通知任何人就回来;所以这一点倒没有甚么不寻常的。事实上,有一两个人说,在出事前的一天,她早已离开村子了。法医又再问老头儿:
「然而,你认为当时所见到的是黎太太吗?」
「俺也说不上,没法儿确定。那个娘们身材高大,大踏步走路,穿着件紫红斗篷,就像黎太太有时所穿的那件。不过俺也没特别多看两眼,俺在做事,忙着哩。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别的人,谁能说得准呢?」
其他的话,他把告诉我们的话又重说了一遍;他看见这位太太在附近骑马,以前也时常见到过她骑马。也就没有怎么特别注意。唯有到后来,他见到只有那匹马在飞跑,就像受到了甚么惊吓似的。他说:「至少,可能是那么回事吧。」他也说不出是甚么时候,或许是十一点,也许更早一点。后来他又见到了那匹马,往远处走,似乎是回到树林里去。
然后法医又叫我去,问了问几个关於黎太太的问题──「葡萄棚农舍」的黎爱瑟太太。
「你和尊夫人一眼见到就认得出黎太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