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奋力想找出正确的措辞。我根本还没有时间接受哈山已死的事实。
「请听我说。我认识帕夏瓦的一对美国夫妇,汤玛斯和贝蒂•卡德威。他们是基督徒,接受私人捐款设立一个小型慈善组织,主要安置和抚养失去父母的阿富汗儿童。我看过那个地方。很干净,也很安全,小孩都被照顾得很好,卡德威夫妇很亲切。他们告诉我,欢迎索拉博到那里……」
「拉辛汗,您不是认真的吧?」
「孩子很脆弱,阿米尔将。喀布尔到处都是被遗弃的孩子,我不希望索拉博也变成那样。」
「拉辛汗,我不想到喀布尔去。我不能去!」我说。
「索拉博是个有天份的小男孩。我们可以让他在这里展开新生活,给他新希望,和爱他的人在一起。汤玛斯是个好人,贝蒂人也很亲切,你应该看看她是怎么照顾那些孤儿的。」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不在这里雇个人去找他?如果是钱的问题,我愿意负担。」
「不是钱的问题,阿米尔!」拉辛汗怒吼。「我是个快死的人,别侮辱我!我从来就不在意钱的问题,你是知道的。为什么是你?我想我们两个人都很清楚为什么是你,不是吗?」
我不想了解他所说的,但我的确知道。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在美国有太太,有房子,有我的事业和家庭。喀布尔是个危险的地方,你知道,你要我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就为了……」我没往下说。
「你知道,」拉辛汗说:「有一次,你父亲和我在聊,你不在场。你知道他以前有多么担心你吗?我记得他告诉我:『拉辛,一个不能扞卫自己的男孩,会成为不能扞卫任何事物的男人。』我怀疑,你是不是变成这样的人啦?」
我垂下眼睛。
「我要求你的是,替我这个老人完成死前的心愿。」他沉重地说。
他孤注一掷,说出这句话,亮出手里的王牌。我这样想。他的话语未明,但至少他知道要说什么。而我还找不出正确的措辞,亏我还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作家。最后,我决定说:「或许爸爸说的没错。」
「你这样想,我觉得很遗憾,阿米尔。」
我无法直视他。「你不这样认为吗?」
「如果我这样想,就不会要你回来了。」
我玩弄手上的婚戒。「您一向太看得起我了,拉辛汗。」
「而你一向对自己太严苛了。」他略显冲疑。「不过有另一件事你还不知道。」
「拜托,拉辛汗──」
「纱娜乌芭不是阿里的第一个妻子。」
我抬起头。
「他先前结过一次婚,娶了一个加荷里来的哈札拉女人。那是你出生前很久以前的事。他们结婚三年。」
「这又有什么关系?」
「她没生小孩,三年之后就离开,改嫁到霍斯特。她替那个男人生了三个女儿。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
我开始了解他的用意。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在加州有安稳的生活,有幢漂亮的尖屋顶维多利亚式房子,有美满的婚姻,有前途似锦的写作事业,有爱我的岳父母。我不需要这些狗皮倒灶的事。
「阿里不能生育。」拉辛汗说。
「不会的。他和纱娜乌芭生了哈山,不是吗?他们生了哈山──」
「不是的。」拉辛汗说。
「明明就是。」
「不是的,阿米尔。」
「那是谁──」
「我想你知道是谁。」
我觉得自己好像滑下陡峭悬崖,抓住灌木和荆枣藤蔓赤手空拳爬上来。房间天旋地转,左倾右斜。「哈山知道吗?」我咬着嘴唇说,连嘴唇都没有感觉了。拉辛汗闭起眼睛,摇摇头。
「你这个老浑蛋!」我喃喃说。站起来。「你这个该死的老浑蛋。」我尖声大叫:「你们全都是,你们这群骗子,该死的老浑蛋!」
「拜托你坐下来。」拉辛汗说。
「你们怎么能瞒着我?瞒着我?」我咆哮地大吼。
「拜托,你想想,阿米尔将。那是很不名誉的事。大家会议论。男人仰赖的就是他的名誉,他的名誉,如果大家议论纷纷……我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难道不明白!」他想抓着我,但我甩开他的手。冲向门口。
「阿米尔将,拜托,别走!」
我打开门,转身面对他。「为什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三十八岁,才刚发现我的生命原来是一个见鬼的大谎言!你还有什么可说?可以弥补这一切的?没有!该死,没有!」
我冲出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