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里勒本来可以雇人来盖这座泥屋,娜娜说,但他没有。
「他觉得这么做算是赎罪。」
按照娜娜的说法,她生下玛丽雅姆那天没有人来帮忙。那是一九五九年一个阴暗潮湿的春日,她说,那年是查希尔国王〔注:阿富汗前国王,一九三三─一九七三年在位。〕登基第二十六年,也是他在位四十年中最为平淡无奇的一年。娜娜说,札里勒尽管知道妖怪可能会进入她的身体,使她在分娩的时候发作,但他却没有请来医生,哪怕接生婆也没来一个。她孤孤单单地躺在泥屋的地板上,旁边摆着一把刀,身上汗如雨下。
「后来我痛得厉害,只好咬着枕头,哭喊得连嗓子都哑了。但就算这样,还是没有人来帮我抆抆脸,或者给我喝一口水。而你,亲爱的玛丽雅姆,你一点都不急着要出来。你让我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躺了足足两天。我没有吃也没有睡,我只能推自己的肚子,祈祷能把你生下来。」
「对不起,娜娜。」
「我切断了连着我们的脐带。这就是我要一把刀子的原因。」
「对不起。」
每逢说到这里,娜娜总会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至於它究竟是余恨未消的责怪,还是心有不甘的宽宥,玛丽雅姆未曾分辨得出。年幼的玛丽雅姆并没有想到,为自己出生的方式道歉,对她来说实在是不公平。
等到十岁左右,她确实有了这种想法;那时玛丽雅姆再也不相信这个关於她出世的故事了。她相信札里勒的说法。札里勒说他虽然外出了,但他安排人将娜娜送到赫拉特的一家医院,那儿有个医生照料她。她躺在一张干净而舒适的病床上,房间光线明亮。玛丽雅姆说到刀子时,札里勒悲哀地摇摇头。
玛丽雅姆还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折磨了母亲两天。
「他们跟我说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结束了,」札里勒说,「你是一个乖女儿,亲爱的玛丽雅姆。甚至在出生的时候,你也是一个乖女儿。」
「他都不在的!」娜娜吐口水说,「他当时在塔赫提沙法尔〔注:赫拉特城郊的一个花园度假区。〕,跟他那些高贵的朋友骑马呢。」
当人们跟他说他又多了一个女儿时,娜娜说,札里勒耸了耸肩,继续抆洗马儿的鬃毛,在塔赫提沙法尔又待了两个星期。
「实际上,在你一个月大之前,他甚至都没抱过你。然后只是看了你一眼,说你的脸太长了,就把你交还给我。」
玛丽雅姆也不再相信这一段故事了。是的,札里勒承认当时他确实在塔赫提沙法尔骑马,但是,当人们把消息告诉他之后,他没有耸肩膀。他跳上马鞍,一路骑回赫拉特。他把她拥在怀中,用拇指抚摸她若有若无的眉毛,哼催眠曲给她听。玛丽雅姆觉得札里勒不会嫌弃她的脸太长,虽然它确实很长。
娜娜说给她取名玛丽雅姆的是她,因为它是她妈妈的名字。札里勒说是他选了这个名字,因为玛丽雅姆,也就是晚香玉,是一种可爱的花朵。
「是你最喜欢的吗?」玛丽雅姆问。
「嗯,之一吧,」他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