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雅姆没有看她。第一条鱼已经杀好了,她拿起第二条。她用一把锯齿状的刀把鱼鳍砍掉,然后把鱼翻过来,鱼腹对着她,熟练地从鱼尾到鱼鳃划了一刀。莱拉看着她把大拇指塞进鱼嘴,按住牠的下颚,把刀插进去,朝下一划,把鱼鳃和内脏都清了出来。
「那些衣服很好看。」
「我留着它们也没用,」玛丽雅姆咕哝着说。她把鱼扔在一张沾满灰色汁液的、黏糊糊的报纸上,然后切掉牠的头。「不给你的女儿,它们也会被蛀虫吃掉。」
「这样杀鱼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小的时候,我住在一条小河旁边。我常常自己去捉鱼。」
「我还没钓过鱼呢。」
「钓鱼不是很好玩。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
莱拉看着她把鱼砍成三段。「那些衣服是你自己缝的吗?」
玛丽雅姆点点头。
「什么时候?」
玛丽雅姆在一个盛满水的碗里面清洗那几段鱼肉。「在我第一次怀孕的时候。也有可能是第二次。十八年、十九年以前。反正很久之前啦。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我留着它们也没用。」
「你真是一个好裁缝。也许你可以教我。」
玛丽雅姆把洗过的鲑鱼段放进一个干净的碗。几点水珠从她的指尖滴下来,她抬起头,看着莱拉,好像第一次看到她似的。
「那天晚上,他……之前从来没有人为我挺身而出。」她说。
莱拉端详着玛丽雅姆脸皮松弛的面部,因为劳累而生出眼袋的眼睑,还有她的嘴巴四周深深的皱纹──她看着这些东西,好像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玛丽雅姆。破天荒以来头一遭,莱拉看到的不再是一张敌人的面孔,而是一张自认命苦、忍辱负重、隐藏着无尽悲哀的脸庞。如果她留下来,莱拉心想,再过二十年,她的脸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呢?
「我不能让他那么做,」莱拉说,「我不是在人们会做出那种事情的家庭长大的。」
「现在这个才是你的家啦。你应该学会适应它。」
「我现在适应不了那种事情。将来也不会。」
「他也会对付你的,你知道的,」玛丽雅姆说,用一块抹布抆着手,「就快了。你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所以,你知道的,你的罪行比我的更加不能得到他的饶恕。」
莱拉站起来,「我知道外面很凉,但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罪人到院子里喝一杯茶怎么样?」
玛丽雅姆露出惊讶的神色。「我可不能去。我还得切肉和洗大豆」
「这些事情明天早上我来帮你做。」
「我还得把这里清扫一下呢。」
「等我们一起来做吧。如果我没弄错的话,用来配茶简直太棒啦。」
玛丽雅姆把抹布放在灶台上。她卷起衣袖,调整了头巾,将一绺头发抹到后面;莱拉察觉到她很紧张。
还有一些吃剩的甜饼。
「中国人说宁可饿三天肚子也不能一天没茶喝。」玛丽雅姆笑了起来,「这句话说得好。」
「就是。」
「但我不能待太久。」
「就喝一杯。」
她们坐在屋外的折叠椅上,用手指从一个碗里拿甜饼吃。她们每人喝掉两杯茶,当莱拉问她要不要来第三杯的时候,玛丽雅姆说好。山中枪炮声连绵不绝,她们看着云彩飘过月亮,这个季节最后一批萤火虫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明亮的黄色弧线。当阿兹莎哭着醒过来、拉希德大声喊莱拉上去让她闭嘴时,莱拉和玛丽雅姆交换了一个眼神。坦诚的、会意的眼神。在和玛丽雅姆这次匆匆的无声交流中,莱拉知道她们已经不再是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