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说了。
「你父亲是一个好人。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万一他离开呢?」
「他永远不会离开。看着我,阿兹莎。你父亲永远不会伤害你,他永远不会离开。」
阿兹莎如释重负的神情让莱拉心碎。塔里克给察尔迈伊买了一只木马,给他做了一辆玩具汽车。他从一个狱友那儿学会了用纸张做动物,所以他折了无数张纸,把它们剪开,给察尔迈伊做了许多狮子、袋鼠、马儿和羽毛丰满的鸟儿。但察尔迈伊对他这些套交情的行为一概不理,有时候还会大发脾气。
「你是一头驴!」他大声说,「我不要你的玩具!」
「察尔迈伊!」莱拉呵斥他。
「没关系,」塔里克说,「莱拉,没关系啦,随他去。」
「你不是我亲爱的爸爸!我真正的亲爱的爸爸去旅游了,等他回来,他就会揍你!你逃不掉的,因为他有两条腿,你只有一条!」
夜里,莱拉将察尔迈伊抱在胸前,和他一起背诵驱赶巴巴鲁的经文。他若问起来,她会再次对他撒谎,说他亲爱的爸爸走掉了,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讨厌这件任务,憎恨自己这样欺骗一个孩子。
莱拉知道她将会一次又一次地说出这个可耻的谎言。她别无选择,因为当察尔迈伊从秋千上跳下来,当他从午睡中醒过来,他会问起这个问题,直到他年纪大得能够自己系鞋带,能够自己走路去上学,他还将会问起这个问题,她将不得不一再重复这个谎言。
莱拉知道,终有一天,这些问题将会消失。察尔迈伊将会慢慢地不再寻思他的父亲为什么要抛弃他。他将再也不会在红绿灯下面见到他的父亲,再也不会误认为那些在马路上走动或者在前门敞开的茶馆中喝茶的驼背老人是他的父亲。总有一天,当他沿着一条弯曲的河流散步,或者望着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时,他将会吃惊地发现,父亲的失踪已经不再是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它完全变成别的东西,某种不再那么刺痛的东西。像某种传说。某种被崇敬、被神化的东西。
莱拉在穆里的生活很幸福。但这种幸福来之不易。它并非是一种没有代价的幸福。
下班之后,塔里克会带莱拉和两个孩子去摩尔街。街道两旁是一些出售小饰品的商店,还有一个始建於十九世纪中期的英国国教教堂。塔里克在街边的小摊给他们买香辣的炸羊肉饼。和他们一起在街道上闲逛的有本地人,拿着手机和数位相机的欧洲人,还有逃避平原的炎热来到这里的旁遮普人。
他们偶尔会乘坐公共汽车前往喀什米尔角。到了那边,塔里克会带领他们参观杰赫勒姆河的河谷,覆盖着松树的山坡,还有森林茂密的峰峦,他说在这些山里面,人们还能看到在树上跳来跳去的猴子。他们也去长满枫树的纳狄亚杰里;那个小城离穆里大约三十公里。在那儿,塔里克会拉着莱拉的手,在那条通往总督府的林荫路上散步。他们在古老的英国公墓逗留,或者乘坐计程车到一座山脉的峰顶,在那儿观看下方被云雾笼罩的青翠山谷。
在这些外出的旅行中,当他们路过商店的橱窗,莱拉有时会看到他们在它里面的身影。男人,妻子,女儿,儿子。她知道在陌生人眼里,他们肯定显得像一个最为寻常的家庭,没有秘密、谎言和悔恨。
阿兹莎经常从噩梦中惊醒。莱拉只得走到她睡觉的床边,在她身旁躺下,用衣袖抹干她脸上的泪水,抚摸她的后背,安慰她再次入睡。
莱拉自己也做梦。在梦中,她总是回到喀布尔那座房子,穿过走廊,爬上楼梯。只有她一个人,但她听见门后传来有节奏的熨斗嘶嘶响,还有床单展开和叠起的声音。有时候,她听见一个女人低声哼着一首古老的赫拉特歌谣。但当她走进去时,房间里面没有人。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这些梦让莱拉浑身发抖。她总是浑身大汗地从梦中醒来,眼里充满了泪水。她伤心欲绝。每一次梦醒,她都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