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女郎的态度很坦率,「我是战败国的国民,先生你已经发现了?」
杨致远反倒被她直率的答话弄得很窘,同时,他也意识到对方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他笑了一笑:「战争已经结束了,还有甚么好说的?我叫杨致远,木易杨。」他接过了提琴。
「乙羽濬子。」回答得很简单,「其实,中国是我第二故乡。」
「不少日本人全是那样,战争使他们来到中国,也使他们感到了中国的可爱。」
「你不以为太多的日本人,是中国人的死敌?」
「唉!」杨致远叹了一口气,「战争已然过去了,不是么?」
他答得很模糊,可是,除此以外,他还能说甚么呢?
乙羽濬子窍细的手指,抚弄着提琴盒,杨致远发现她脸上的表情,极想打开盒子来看一看。「这大概是爱好音乐的人对乐器的僻好。」他心中暗想,可是他却不主动地请濬子打开盒子来,他要等濬子开口。
「杨先生,」果然,濬子忍不住开口了,「我可以看一看你的提琴?」
杨致远感到她和这位美丽出众的日本女郎的相处中,已然占了上风──老是要占上风,这是他的职业所养成的本能。
「当然可以!」
濬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窍手伸向开关,杨致远突然一呆,那提琴盒子的开关,是装在和其他盒子相反的地方的,可是濬子却一下子就伸手摸到了它!
杨致远感到事情有些不平凡,那开关很是复杂,如果对方一下子便能将它打开的话,那事情就更不平凡了!他紧紧地望定了濬子。
濬子的长眉毛向上略抬了抬,又将提琴推向杨致远。「啊!这盒子我竟弄它不开?」
「你撒谎!」杨致远心中叫着。
可是他面上却装着微笑。他越来越感到面前的乙羽濬子,并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那样简单,而这只小提琴,也可能蕴藏着自己所未知的秘密──如果真是有秘密的话,濬子一定知道。
而且,她也一定能够顺利地打开这只提琴盒,只不过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惊愕,所以才改变了主意,而装成打不开盒子。
如果在战时,在敌我双方勾心斗角之际,而对方也是一个间谍的话,像濬子那样,如此善於辨认对方心情的人,是最危险的对手。杨致远默默地想着,双眼注视着濬子,为她打开了提琴的盒子。
当那只怪提琴呈现在濬子的眼前,杨致远便发现濬子的眼中,射出一丝奇异的光彩。那光彩虽然一闪即逝,但是却逃不过杨致远锐利的眼睛。
他心中已然模糊地有了一个轮廓,可以相信,乙羽濬子和那只提琴,一定有着不寻常的关系。战事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是,谁能够说,这只提琴不是和濬子的国家,有着密切的关系呢?
杨致远静静地观察着濬子的动静,只见她春葱也似的手指,轻轻地在弦上拨动了几下,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和着火车轰隆声,却显得那样地协调。
「声音像是有点不对?」濬子的左颊上出现了一个深深的酒窝。
「不错,换了几次弦,老是这样。」
「只怕是制琴人粗制滥造的结果。」她将盒子合上,满不在乎似地说。
「嗯。」杨致远心中暗暗佩服对方的表演天才:「只怕是这样。」
他举起了小提琴,仍然将之放在行李架上。
火车不断地向前行进,一站又一站,他和濬子谈天说地,同时,他也计算着濬子似有意似无意地望着那只小提琴的次数。
一小时中,她望了十七次!
火车又到了一个站,是无锡。杨致远站了起来:「这里的肉骨头,是江南的名菜,要不要嚐一嚐?」
濬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杨致远意料中的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观察到乙羽濬子希望他离开一会,好让她一个人来仔细地打量那提琴。
但杨致远的想法,究竟只是想像。他心中生了怀疑之后的两个多小时中,用尽心机,设想了种种可能,也无法明白为甚么乙羽濬子和那只小提琴之间,可能有甚么关系!
他挤出了人群,上了月台。当然,他并没有去买全国驰名,美味可口的无锡肉骨头,他在月台上找到了一个高地,从口袋中摸出一只小型的望远镜。那种望远镜是特制的,体积小而可以望得远,他发现乙羽濬子正迅速地取下提琴盒子。
杨致远的心怦怦地跳动着!怀疑已经被证实了,他用心地看了下去,濬子的动作极是流利!打开了提琴盒子,将那几枚鲤鱼形的铜钮,旋转了下来,又伸进提琴的「S」孔中,摸索了一阵,取出了一件细小的东西──这时候,刚好有一个大胖子在杨致远面前,晃悠着走过,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急忙掉过头去,镜头中再出现濬子时,她已经以手支额,态度安闲地坐在车位上了!
「好快的手脚!」杨致远又暗中称赞了一声,收起了望远镜,匆匆地买了一盒肉骨头,挤进了车厢,濬子用最甜蜜的笑容迎接他,他也爽朗的微笑回应濬子,他们一起吃着,聊着天。
火车继续进行着,杨致远对於他刚才所看到的,一字不提,两个小时,又很快的过去,火车已经到了上海,他们一起出了月台,乙羽濬子笑着向杨致远招手,杨致远也笑着向她招手,他们分手了!
杨致远跳上了一辆出租汽车,才一上车,就从自己的西装口袋中,掏出那三枚鲤鱼形铜钮,和一小圈只有小拇指粗细的薄纸来。
从车窗中望出去,还可以看到乙羽濬子婀娜的身形,和她那件鲜红的玫瑰红上衣,杨致远不禁倒在车座上「哈哈」地笑了起来,心中暗道:「美丽而又狡狯的姑娘,只怕你没想到你右口袋中的东西,已然到了我的手中了吧!」
原来杨致远在和乙羽濬子一齐走出车站的时候,施展空空妙手,又将濬子偷去的东西,取了回来!
汽车风驰电掣地经过市区,杨致远并不打量久别了的街道,他翻来覆去地端详着那三枚鲤鱼的铜钮,得到的唯一印象,是那三枚铜钮,可能是一种特别配制的锁的钥匙。
而那一小张薄纸,展开来之后,只不过一寸宽,五寸长,却是空白的,甚么痕迹也没有。
当然,如果纸上会有甚么痕迹的话,那倒反而是奇蹟了。
杨致远对着这一张薄纸,不禁踌躇起来,隐形墨水的配方,共有二十七种,那纸又是这样的薄,不等试三五次,只怕就已经破烂了。
若是纸上真蕴藏着甚么重大秘密的话,要知道这个秘密,只有再找到乙羽濬子,但是人海茫茫,又上哪儿去找?
接下来的几天,杨致远忙於亲友间的应酬,同时,直到第五天,他才得到了休息的机会。杨致远的家庭环境本来就不错,他的卧室,仍然是那么地幽静,处在这个大城市着名的住宅区中最幽静的一角,窗外便是两株法国梧桐。
杨致远一人在窗前站了一会,回想起学生时代在这里渡过的日子,又想着战争时出死入生,鈎心斗角的生活。突然间,他心灵上感到出奇的疲倦,伸了一个懒腰,躺在床上,思潮起伏,好久好久,才朦胧睡去。
然而,就在他将睡未睡,进入了半睡眠状态的时候,突然听得窗子上传来「咯」地一声。
他猛地睁开眼来,只见有一条黑影,在地板上一闪,向窗旁隐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