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大概吧。」他叹了口气。「海斯汀,告诉你也无妨,能够离开这里我很高兴。」
「伙食的确糟糕,服务也不周到。」
「我不是指这个。毕竟这里的租金便宜,再说,对於这种出租客房的旅社,你不能期望太高。不,海斯汀,我的意思不止是舒适方面。我不喜欢这幢房子,到处都有一股邪气,总是出事。」
「确实如此。」
「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一栋房子一旦发生命案,就再也不一样了。可是我不喜欢这样,先是勒托尔太太发生意外──真是不幸──继而是可怜的芭芭拉。」他顿了顿。「要我说,世界上最不可能自杀的人竟然自杀了。」
我踌躇着。
「呃,我想我不会说得这么笃定──」
他打断我的话。
「噢,我很笃定。出事的前一天,我几乎整天都和她在一起。她神采奕奕,对於我们小小的旅游兴致勃勃。她唯一担心的是约翰太专注於实验,不知道会不会工作过度或拿自己去实验那些鬼东西。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海斯汀?」
「不知道。」
「如果说有谁该对她的死负责,那就是她丈夫。我认为,他让她心绪不宁。她和我在一起总是开开心心的,而他却让她觉得,是她阻碍了他宝贵的前途(我倒愿意给他一个前途!),她因此精神崩溃。这家伙,冷血得要命,始终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他告诉我他要去非洲了,冷静得什么似的。真的,你知道,海斯汀,如果真是他下手杀了她,我不会感到意外。」
「你这话不会是当真的吧。」我厉声说道。
「对,对,我不是真的有这个意思。不过,你知道,主要是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是他杀了她,他不会用这种手法。我的意思是,众人皆知他在研究毒扁豆硷,所以如果是他下的毒手,照理说他不会用这种东西。话说回来,海斯汀,我不是唯一认为富兰克林有嫌疑的人。这是一个应该知道内情的人给我的暗示。」
「那人是谁?」我厉声问。
博伊.卡林顿压低了嗓门。
「克雷文护士。」
「什么?」我大为惊讶。
「嘘。别那么大声。没错,是克雷文护士点醒我这个念头。你知道,她这女孩很聪明,一身的机伶。她不喜欢富兰克林,一直就不喜欢。」
我觉得纳闷。我本以为克雷文护士不喜欢的是她的病人。我突然想到,克雷文护士一定知道不少富兰克林的家务事。
「她今天晚上要住在这里。」博伊.卡林顿说。
「什么?」我很惊讶,因为葬礼一结束,克雷文护士就离开了。
「只住一夜,是中途借宿。」博伊.卡林顿解释。
「原来如此。」
克雷文护士要回来,令我隐隐感到不安,可是我说不出为什么。我不知道她回来是不是有任何原因。博伊.卡林顿刚说,她不喜欢富兰克林……
为了让自己消除疑虑,我突然激动地说:
「她没有权利对富兰克林这样含沙射影。再怎么说,这件事会以自杀结案,就是拜她的证词之赐。当然,还有白罗,他看到富兰克林太太手里拿着一个小瓶从实验室里出来。」
博伊.卡林顿疾声驳斥:
「一个瓶子能代表什么?女人总是瓶瓶罐罐的──香水瓶、发油、指甲油。你女儿那天晚上手里拿着一个瓶子走来走去,这并不表示她想自杀,对不对?真是胡说八道!」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亚勒敦正朝我们走来。这时远处极合时宜地响起一阵低吼的雷鸣,有如一出滑稽闹剧的配乐。我想(以前就想过),亚勒敦无疑是扮演这个反派角色的最佳人选。
不过,芭芭拉.富兰克林出事的那晚,他人不在这里。再说,他又可能有什么动机呢?
话说回来,我想到,X作案从来就没有动机。这就是他的立场之所以稳固的原因。正因为如此,也唯其如此,我们才会一无进展。不过,那道令人豁然开朗的微光是随时都可能闪现的。
※※※
此时此地,我想我应该特别书於文字:我从不曾想到,白罗也有可能失败。在这场白罗与X的对抗中,我从没想过X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尽管白罗体弱力衰,健康败坏,可是我对他有信心,深信他会获胜。你知道,我对白罗的成功已经习以为常。
而首先让我心里产生疑虑的,正是白罗本人。
我下楼去吃晚餐,顺道先去看他。我已经忘记他为什么口出此语,不过他突然说:
「万一我有什么不测……」
我立刻高声抗议。不会的;不可能有什么不测。
「这么说,你对富兰克林医生向你说的话并没有用心听。」
「富兰克林什么也不懂。白罗,你还会平平安安活上很多年。」
「有可能,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我说的不测是指特殊事故,不是一般的涵义。虽然我可能不久就会离开人世,不过还不至於快得让X称心如意。」
「什么?」我的震惊在脸上表露无遣。
白罗点点头。
「是的,海斯汀。X毕竟是个聪明人。事实上,是个至为聪明的人。X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我早点离世,即使比自然死亡早几天,对他也有难以估量的好处。」
「可是,可是,那怎么办呢?」我茫然失措。
「我的朋友,如果指挥官倒下,副官就要接手。你必须继续。」
「我怎么做得到?我完全是一头雾水。」
「这我已经安排好了。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的朋友,你可以在这里──」他轻轻拍拍他身边的公文箱,「找到你所需的一切线索。你看,我已经为所有的可能性做好了安排。」
「你其实不必那么费心。只要你现在把我该知道的事情全告诉我就行了。」
「不行,我的朋友。我知道内情而你不知道,这是极其宝贵的资产。」
「你是不是为我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写下来了?」
「当然不是。它也许会落到X手里。」
「那你留给我什么?」
「性质相同的暗示。它们对X来说毫无意义,这点你大可放心,但可以引导你去发掘真相。」
「这我可没有把握。白罗,你的心思何必这么拐弯抹角呢?你总爱把事情弄得很复杂。一向如此!」
「所以这已经成了我的癖好,你是不是想这么说?或许吧。不过,你放心,我的暗示会带领你发掘真相的。」他顿了顿,接着又说:「话说回来,你可能会情愿那些暗示并没有让你发现真相。你会说:『鸣铃落幕,到此为止吧。』」
他的声音里有种东西,再度唤起我内心那股隐隐约约、难以言喻的恐惧。这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我已有过一两回,就彷佛在某处,在我看不到的一个地方,存在着一个我不愿看到的事实──一个我承受不了、不敢承认的事实。而在我的心底,我已经知道那个事实是什么……
我摇头甩去这种感觉,下楼用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