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荆枣鸟 考琳·麦卡洛 8003 字 1个月前

法兰克在离他几英尺的地方转过身来,疑虑重重地望着他。「什么是幸福呢?」

「眼下,你父亲和你弟弟是幸福的。可你、你母亲和你妹妹不幸福,你不喜欢澳大利亚吗?」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想到悉尼去。在那儿兴许能有机会干出点名堂来。」

「悉尼吗?那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拉尔夫神父笑了笑。

「我不在乎!在这儿,我还不是跟在新西兰一样被钉得死死的。我没法摆脱开他。」

「他?」

可是,法兰克是无意中溜出口的,因此不愿再多说了。他躺了下来。望着头顶的树叶。

「你多大了,法兰克?」

「二十一。」

「噢,这么大了!你离开过家里人吗?」

「没有。」

「你去跳过舞,交过女朋友吗?」

「没有。」法兰克不想和他深谈自己的事。

「那他留你不会太久了。」

「他要把我拴到死。」

拉尔夫神父打了个呵欠,定下心来睡觉。「晚安,」他说道。

早晨,云层压得愈加低了,但是整个白天雨却没有下下来,他们把第二个围栏也清完了。从德罗海达的东北到西南有一条不高的山脊,牲畜全部都集中到了这一带的围栏里。要是小河和巴温河的水涨过河槽的话,在这里还可以找到更高一些的地面。

天快黑的时候,雨下来了。这时,法兰克和神父正匆忙地往牧羊工头屋下那条河中可以涉水而过的地方紧赶着。

「现在担心跑垮了马是没用的!」拉尔夫神父喊道。「你踩稳了,小伙子,要不你会淹死在泥塘里的!」

顷刻间,他们都透湿了,硬结的地面也泡透了。土质微细而板结的土地变成了一片泥乡泽国,淤到了马的跗关节,使它们步履踉跄。他们设法努力趱行;草地还可以走,但是,来到小河附近那片被踩得光秃秃的地面时,他们不得不下马了。马匹一旦解除了负担,倒没什么麻烦了,可是,法兰克却发觉无法保持自己的平衡。这比在滑冰场里还要糟心。他们手膝并用地慢慢往小河的河岸顶上爬去,并且像投石似地滑下了河岸。通常被淹时只有一英尺深的潺潺流水的铺石路面现在翻滚着高达四英尺的泡沫;法兰克听见神父在哈哈大笑着。在叫喊和湿透的帽子的抽打驱策下,马匹总算安然无恙地爬上了远处的河岸;但是法兰克和拉尔夫神父却上不去,每次试着往上爬,都滑了下来。正当神父提议爬到一棵柳树上去的时候,那没人骑的马匹跑去惊动了帕迪,他拿着绳子来抛给了他们。

拉尔夫神微笑着摇摇头,谢绝了帕迪的殷勤相请。

「我得到大宅里去,」他说道。

玛丽·卡森的仆人们还没听见他的唤门声,她就听到了,因为他绕道转到了前门,认为这样到自己的房间方便一些。

「你可不能像这样进去啊,」她站在回廊里,说道。

「那就行行好,给我拿几条毛巾来,再把箱子也拿来。」

她毫无窘态地看着他脱去了他的衬衣、靴子和马裤,当他用毛巾抆掉身上的烂泥时,她靠在通往她客厅的那扇半开的法式门上。

「你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她说道。「为什么有那么多教士长得都很漂亮呢?因为是爱尔兰人吗?你们爱尔兰人可真是一个俊美的民族。要不就是漂亮的男人发觉教士的职位是逃避他们相貌所引起的后果的避难所?我敢打赌,基里的姑娘们为你把心都想碎了。」

「我早就学会不拿正眼去瞧那些害相思病的姑娘了。」他笑了起来。「无论哪一个50岁以下的教士都是她们某些人的目标。而35岁以下的教士则常常是她们全体的目标。不过只有耶稣教的姑娘才公然地试图勾引我。」

「你从来不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的问题,对吧?」她直起身来,把手掌放在他的胸口上,不动了。「你是个爱侈奢、好享乐的人。拉尔夫,你的条件很有利啊。你全身的皮肤都这么黝黑吗?」

他微笑着,低了低头,随后又冲着她的头发大笑起来,两手解开了棉内裤的扣子;内裤落在地上以后,他一脚将它踢开,像个普拉克塞泰力斯[注]的雕像似地站在那里,而她则围着他转,不慌不忙地看着。

这两天他很兴奋,突然意识到她也许比他原来想像的更脆弱,这使他兴奋不已;但是他了解她,觉得问问也无妨:「你想让我跟你做爱吗,玛丽?」

她注视着他两腿中间那松垂的东西,高声笑了起来。「我不愿意太难为你了!你需要女人吗,拉尔夫?」

他轻蔑地把头往后一扬。「不!」

「男人呢?」

「他们比女人更糟糕。不,我不需要。」

「那么需要你自己吗?」

「最不需要了。」

「有意思。」她把法式门全推开,穿过门走进了客厅。「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大人!」她挖苦道。但是,她躲开了他那双富於洞察力的眼睛,坐进了高背椅中;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抱怨着阴差阳错的命运。

拉尔夫神父一丝不挂地走出了回廊,他两臂高高举过头顶,合上双眼;站在修剪过的草坪上。他任凭飘泼如注的雨水暖洋洋地冲涮着他,激打着他,在他光溜溜的皮肤上激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他身上却软塌塌的,毫不为之所动。

河水爬上了小河的堤岸,悄悄地没过了帕迪家房子的木桩,漫过了远处的家宅围场,向大宅流去。

「水明天就会退下去的,」帕迪赶去报告时,玛丽·卡森忧虑地说道。

一如既往,她是正确的;下一个星期里,水退了下去,最终退到了它正常的河槽里。太阳出来了,阴凉处的温度迅速地上升到115度。草地似乎和天空连成了一片,草深没膝,一派光灿,炫人眼目。被雨水洗去了尘土的树木在闪闪发光,一群群的鹦鹉也从它们所去之处飞了回来,在雨点落到它们隐没在树林中的彩虹般的身上时,它们比以往更加饶舌地啁啾着。

拉尔夫神父回去帮助他的那些受了怠慢的教民们了,他知道他是不会受到斥责的,因此心情泰然;他那朴素的白衬衫下面,贴胸放着一张1000镑的支票,主教大人会欣喜若狂的。

羊群回到了它们正常的牧场上,克利里一家不得不学习内地午睡的习惯了。他们5点钟起床,中午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妥贴,然后便大汗淋漓地倒身睡去,直到下午 5点钟。在家的女人和围场上的男人全部一样。5点钟以后,他们便干那些早些时候无法干的零杂活,太阳西沉以后、就在走廊外的一张桌子上吃饭。所有的床铺也搬到了外面,因为通夜都炎热难耐。几个星期以来,似乎不论是白天或黑夜,温度计的水银柱都没下过100度。吃牛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吃的只是小块的、在吃完前不至於腐烂的绵羊肉。他们希望能换换口味,不再吃那老一套的烤羊排、炖羊内、绵羊肉做的羊馅馅饼、咖哩羊肉、烤羊腿、水煮腌羊肉和蒸羊肉了。

但是,二月初,梅吉和斯图尔特的生活有了突变。他们被送到了基兰博的女修道院寄宿,因为再没有比这更近的学校了。帕迪说,等哈尔够了年龄,可以接受悉尼「黑色男修士」学校的函授教育,但在此期间,由於梅吉和斯图尔特一直习惯有老师教他们,於是玛丽·卡森就慷慨解囊,供他们在「圣士字架」女修道院寄宿和就学。再说,菲因为要忙着照看哈尔,也无法监督函授的课程了。杰克和休吉不能继续受教育,这在一开始就是不言而喻的。德罗海达需要他们在工地上出力,而这正中他们的下怀。

经过了德罗海达,尤其是在韦汉的圣心修道院里的日子,梅吉和斯图尔特发觉 「圣十字架」修道院里的生活是陌生而又平静的。拉尔夫神父曾经用心良深地告诉过修女们,这两个孩子是由他保护的,他们的姑妈是新南威尔士最富有的女人。於是乎,梅吉的腼腆也就由此习而变成了一种美德,斯图尔待的孤僻以及他那一连几个钟头凝望悠悠长空的习惯则为他赢得了「圣洁」的美誉。

生活的确十分宁静,因为这里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寄宿生;这个地区有钱供得起了女士,寄宿学校的人无一例外地都宁可把子女送到悉尼去。女修道院里散发着士光漆和花的香味,黑暗而高大的走廊里笼罩着宁温和极为神圣肃穆的气氛。声静响阒,生活是在一层薄薄的黑纱背后进行的,没有人用藤条打他们,没有人冲他们大呼小叫,事事都有拉尔夫神父呢。

他常常来看他们,并且定期让他们留住在神父宅邸里。他决定用精美的苹果绿来油漆梅吉住的房间。他买来了新窗帘和床上用的新被褥。斯图尔特继续住在那间用米黄色和棕色重新漆过两遍的房间里:斯图尔特是不是快乐,拉尔夫神父似乎从来就没有操过心。他是为了避免得罪那些不得不邀请而请了又叫人后悔的人的。

拉尔夫神父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喜爱梅吉,也没有花很多时间去伤这个脑筋。喜爱出於怜悯,这是那天在灰飞尘扬的车站广场上,他看到她躲在后面的时候开始的;他敏锐地猜到是她女性的贞淑才使她区别於家人的。至於法兰克为什么也索然离群,他根本就不感兴趣,也没有感到要怜悯法兰克。法兰克的身上有某种使人温情顿消的东西:一颗阴郁的心,一个缺少内心闪光的灵魂。可是梅吉呢?梅吉使他无法遏制地深为动心,他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她头发的颜色使他心旷神恰,她眼睛的色彩和样子像她的母亲,非常美丽,但却更加可爱,更加传神;至於她的性格,他认为那是完美无瑕的女性的性格,温良内向而又极其坚强。梅吉不是一个叛逆者;相反,她将毕生顺从,不越女性命运雷池一步。

但是,所有这些并未改变事情的全貌。也许,如果他更深刻地剖析一下自己的话,他会明白,他对她的感受是时间、地点和人所产生的奇怪的结果。谁也不觉得她举足轻重,这就意味着,在她的生活中存在着能让他插足并极有把握她、赢得她的爱的空间。她是个孩子,因此,对他的生活道路和教士的声誉没有任何危险,她楚楚动人,而他则以美为乐;他最不愿意承认的是:她填补了他生活的空缺,这是他的上帝所无能为力的,因为她是一个有情有爱的血肉之躯。倘若他送给她礼物,她的家人会感到窘迫,他不能这样做,因此,他就尽量地多和她在一起,用重新装修她在神父宅邸里的房间来消磨时间和精力;这与其说是为了使她高兴,毋宁说是在搞个镶嵌来衬托他的瑰宝。为梅吉所做的一切都是货真价实的。

五月初的时候,剪羊工们来到了德罗海达。玛丽·卡森对德罗海达的一切情况,事无巨细,都是了如指掌的。在剪羊工到来的几天以前,她把帕迪叫到了大宅。她坐在高背椅中连身子都没动,就准确地告诉他应当做什么了,连细微末节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帕迪习惯的是新西兰的剪毛活儿,有26个工位的巨大的剪毛场当初还真使他吃惊不浅呢;现在,在和他的姐姐谈过话以后,情况和数字便在他的脑子里翻腾开了。要在德罗海达剪毛的不但是德罗海达的羊,布格拉、迪班—迪班和比尔—比尔的羊也要在这里剪毛。这就意味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不论男女,都要苦干一场。集体剪毛是这里的习惯,使用德罗海达剪毛设施的各个牧场自然要派人来全力帮忙,可是,干那些零星活计的担子就必不可免地要落在德罗海达人的肩头上。

剪羊工们自己带做饭的人来,从牧场的商店里买食物,但是这一大批食品得有人去搞;摇摇欲坠的、带厨房的临时工棚和附设的简陋的浴室必须冲刷、清理,并且备好褥子和毯子。并不是所有的牧场对剪毛工都是像德罗海达那样慷慨大方的,但是,德罗海达是以它的好客和「棒得累死人的剪毛场」的声誉引以自豪的。由於这是玛丽·卡森参与的一项活动,因此她不吝惜金钱。它不仅是新南威尔士州最大的剪毛场之一,而且它也需要雇佣最能干的人,有杰基·豪那种能力的人,这些剪毛工在把行李包扔上包工头的那辆蓝福特卡车,消失在他们去另一个剪毛场的路上之前,得剪完30多万头绵羊的毛。

法兰克两个星期不在家了。他和老羊工比尔巴雷尔·皮特带着一群狗、两匹牧羊马和由一匹不愿拉车的小马驾辕的一辆轻型单座两轮马车,载着他们最起码的必需品,到西边远处的围场去了:他们得把羊逐渐地赶到一起,进行挑选和分类。这是一个既缓慢又乏味的活计,与洪水前的那种猛轰猛赶不可同日而语。每个围场都有自己的畜栏,部分分级和打印记的工作在畜栏里就进行了,分好的羊群留在那里,直到被送进剪毛场为止。剪毛场的畜栏一次只能容纳一万头羊,所以,剪毛工们在那里的时候,活儿是不会轻松的,老是得紧张地忙着把没剪毛的羊群和剪过毛的羊群赶进赶出。

法兰克走进厨房的时候,他母亲正站在洗池边干着她那没完没了的活儿,削着土豆皮。

「妈,我回来了!」他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快乐。

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显出了凸起的肚子;离家两个星期使他的眼光敏锐了。

「噢,天哪!」他喊道。

她那望着他的双眼失去了欢愉之色,脸羞得通红;她伸出双手捂住了她那鼓起的围裙,好像那双手能遮住衣服所遮不住的东西似的。

法兰克颤抖了起来。「那个下流的老色鬼!」

「法兰克,我不许你说这种话。现在你是个男子汉了,你应当理解。这和你自己到达这个世上来没什么两样,应当受到同样的尊重。这没什么的。你侮辱你爸爸的时候,你也在侮辱我。」

他不该这么做,他早就不该碰你了!」法兰克气咻咻地说道,揩去了正在哆嗦着的嘴角上的唾沫星儿。

「这没什么丢脸的,」她没精打彩地重复道,用她那明显疲倦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她突然决定将羞愧永远掩藏起来似的。「法兰克,这没什么丢脸的,连认它出来的那种事儿也不丢脸。」

这次轮到他脸红了。他无法继续面对她的注视,於是,他转过身去走进了他和鲍勃、杰克、休吉同住的房间。这房间空荡荡的四壁和几张单人小床在嘲笑着他,它的拓燥无味和毫无特色的外观也在嘲笑他;这里缺少一个能使它生气勃勃的人,缺少一种能使它超凡入圣的目标。她的脸庞呢,她那被金发的光晕衬托着的美丽而疲倦的脸庞,正因为她和那个毛茸茸的老色鬼在这暑热炎炎的夏天里所干的好事而感到火辣辣。

他无法摆脱这件事,无法摆脱她,无法摆脱他心灵深处的种种思绪,无法摆脱他的年龄和男子的本能的饥渴。在大多数情况下,他总是设法把这些念头压下去,但是在她将她的色慾的实实本在的证据堂而皇之地展示在他眼前的时候,在她把她和那个老色鬼所干的好事当面对他说出的时候,他能怎么去想呢?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呢?怎么能容忍这种事呢?他但愿能把她看作如同圣母一样的神圣、纯洁、而又白壁无瑕,看作一个能超脱於这种事情的人,尽管世上所有的姐妹们都犯这样的罪孽。看到她证实了他认为她做了不当的事的相法,简直叫人快发疯了;想像她绝对贞洁地和那个丑陋不堪的老家伙躺在一起,在一处睡觉,但夜里又决不相向而卧或挨在一起,这已经成了支持他神智正常的必需了。啊,上帝呀!

一种咔嚓的声响使他朝下望去,他发觉他已经把床脚的黄铜杆扭成了S形。

「你为什么不是我爸呢?」他问着那铜杆。

「法兰克,」母亲站在门口叫道。

他抬起头来,一双黑眼睛熠熠闪光,就像是被雨水打湿了的煤块。「我早晚会宰了他的。」他说道。

「你要是那样干的话,我也会去死的,」菲说着,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不,我要让你自由!」他充满希望地、任性地反驳道。

「法兰克,我永远不会自由的。我也不想自由,我倒想知道你这无名火是打哪儿来的,可我不知道,这既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爸的错。我知道你不顺心,但你用得着拿我或拿你爸来出气吗?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搞得那么紧张呢?为什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不想说这些话,可是我想我非说不可:现存是你找个姑娘的时候了,法兰克,结婚吧,自己成个家吧。德罗海达有房子,在这一点上我从来没为别的男孩子担忧过,他们好像和你的天性完全不一样。可是,你得有个妻子,法兰克。你有了妻子,就不会有时间来想我了。」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不愿再转过身来。她在床上约摸坐了五分钟,希望他能说些什么。随后,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