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他写了一封信,
打探他的消息。
信儿寄到莱彻兰——几年前我认识他的地方;
认识他时;他在剪全毛;噢,信儿快快飞去!
地址试写上「奥沃弗罗·克兰西」
谁料竟打听到了他的消息,
(我想,回信定是指甲蘸着柏油写成)
写信的是他的患难兄弟。
我把它抄写下来,逐字爱句:
「克兰西到昆士兰赶牲口,
天知道他住在何地!」
在我飘忽的遐想中,克兰西悄悄向我走来。
他赶着牲口到了西行的必经之地:他到了库珀。
一队队牲口缓缓前行,
克兰西跟在后面。小曲儿唱了起来,
快活哟,赶牲口的生活。
城里人永远不会明白。
丛林是他的好朋友,
「沙沙」唱歌,迎接他的到来。
风儿飒飒吹,流水潺潺多欢快,
他眺望平川上的灿烂阳光,
夜晚,仰望一天星斗,闪烁着奇光异彩。
人们都喜欢这篇《住在奥沃弗罗的克兰西》;班卓是他们最喜欢的诗人。也许,这些诗不过是些蹩脚的打油诗,但这些诗本来就不是打算写给上等人看的;它们是为人民而写,属於人民。在那个时候,大多数澳大利亚人都能背诵这类诗歌。比起正规学堂里教授的丁尼生[注]和华兹华斯[注]的诗来,他们对这些诗要熟悉得多。这些诗之所以被戴上了打油诗的帽子,不过是因为它们把英国写成了一个远不可及的极乐世界罢了。丛生的水仙花和日光兰对克利里家人来说毫无意义,他们住的地方不长那些花。
克利里一家人对澳大利亚丛林泽影的理解胜於一切,因为奥沃弗罗就是他们的后院,诗里写的是游牧路线上放羊的生活实际。在巴温河畔,有一条曲曲弯弯的正式游牧路线,这是为了从东半部大陆的一端将生活用品运送到另一端的自由往来的官家土地。旧时,那些牲口商和他们好成群结队的、饥饿的、糟蹋草地的牲口群是不受欢迎的。当那些20头到80头一群的庞大阉牛队伍从牧场主们最好的牧草中间缓缓通过的时候,真是招人憎恨。现在,由於游牧官道已经从地图上消失,浪游者和本地居民的关系就和睦多了。
偶尔骑马而来,求一口啤酒,聊聊天,吃一顿家常便饭的牲口商是受欢迎的。有时,他们带着妇女,赶着由抆破了皮毛的、过了时的种马驾辕的轻便马车,车边挂着一圈壶啊、罐啊、瓶啊,叮叮当当地作响。这些在内地从基努瓦到帕鲁,从贡德温迪到甘达该,从凯瑟林到库里漂泊游荡的女人是最令人愉快的女人,也是最难相处的女人。这些奇怪的女人从来不知道头顶上该有屋顶,或觉得她们那铁硬的脊骨下该有木棉褥垫。没有男人能胜过她们;她们吃苦耐劳、忍饥熬寒,永不停息地用双脚走遍了全国。她们的孩子就像沐浴着阳光的树林中野生的小鸟一样。他们的父母有时端着茶杯聊天,一边山南海北地扯着,一边交换着书籍。有时,他们答应把含含糊糊的口信捎给某某人,或没完没了地扯着格纳化加的牧场主手「波末」[注] 的种种稀奇古怪的传闻;这时候,那些孩子们羞涩地躲在马车轮子后边,或一溜烟跑到木堆后面藏起来。不管怎样,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这些浪迹萍踪的漂泊者们将会为他们的孩子、妻子、丈夫或伙伴掘一个坟墓,把他们掩埋在运送牲口的道路上的桉树下。这些树看起来样样都差不多,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认出坟墓在哪一棵树下。
梅吉连「生活的实际」这种陈腐的词汇都不懂,因为环境把她的每一条学习之路都堵住了。她父亲在家庭男女成员之间划了一条严格的界线:决不在女人面前谈论牲口繁殖育种和交配的事,男人们不穿好衣服也决不出现在女人面前。那种有可能透露出此类蛛丝马迹的书是决不会在德罗海达出现的。也没有与她同龄的朋友帮助她。她的生活就是为了这个家的各咱需要而苦干。在这个家的周围,根本没有男女之事。家内圈地里的牲口几乎都不生育。玛丽·卡森不搞马匹的繁育,她的小马都是从布格拉的马丁·金那儿买来的;他干这一行。除非一个人是专门干繁殖马匹的,否则种马就是多余的东西,因此,德罗海达没有种马。不过这里有一头公牛,这是一头又野又凶的牲口,它的圈棚被严格地建在圈地之外。梅吉对它怕得要命,从不到它附近的地方去。狗都关在窝里,拴着链子。在帕迪或鲍勃的监视下,狗的交配是以科学方法进行的,但也得在圈地之外。这里也没有机会见到猪,梅吉对喂猪既厌又恨。事实上,梅吉除了照看自己的两个小弟弟之外,没有机会看到任何人。无知乃愚昧之本,一个未被唤醒的躯体和头脑,对於那些本来能自动地使人明白事现的偶然事件是麻木不仁的。
就在梅吉15岁生日之前,暑热将要达到让人无法忍受的顶峰时,她在自己的内裤上发现了棕色的、不均匀的斑斑血迹。一两天之后,血迹没有了;但是,六个星期以后,血迹又重新出现,这使她的羞涩变成了恐惧。第一次的时候,她认为这是下体不干净而留下的痕迹、这使她感到耻辱。但是,当它们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则明明白白是血了。她想不通血是从哪儿来的,但她猜想是来自她的下体。这缓慢的出血三天之后便停止了,而且有两个月没再出现。她偷偷地把内裤洗了,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毕竟大部分衣物都是由她洗的。接踵而来的打击给她带来了痛苦,使她第一次冷静而严峻地考虑她的生命了。这次血流得很多,流得太多了。她偷偷拿了一些那对双生子的废尿布,垫在内裤,生怕血会透出来。
死神像幽灵一样突然降临,带走了哈尔,但是这种慢慢消耗生命的出血更让人胆战心惊。她怎么可能去找菲和帕迪,将她下体得了这种极肮脏的、说不出口的病而将要死去的新情况向他们说破呢?只有去找法兰克,才可能把她的苦水倒一倒,可是法兰克已经远走高飞,不知到哪儿去了。她曾经听那些女人们在喝茶闲谈时,说起过他们的朋友、母亲或妹妹,因为得了瘤子和癌而可怕地慢慢死去。梅吉似乎相信她一定是长了什么东西,在逐渐吞吃她的内脏,并悄然地向她那颗悸动的心脏一路吞吃下去。哦,她不想死啊!
在她的头脑中,对於死的概念是非常模糊的,不知道在进入另一个世界时将会是什么样子。宗教信仰对梅吉来讲,与其说是一种灵性感受,毋宁说是一堆条文戒律;宗教信仰对她毫无助益。塞满了她那莫名其妙的头脑中的片言只语,全都是由她的双亲、朋友、修女、教士们喋喋不休地灌进去的;在书里,坏人总要遭报应的。她无法想像大限来临时是什么样子,她夜复一夜地惶恐地躺在那里,试图想像死亡就是永恒的黑夜;或者是通往远方金色乐土而要跳越过去的一条冒着火焰的深渊;或者是置身在一个巨大的圆球之中,里面站满了歌声直於云霄的唱诗班和从其大无比的彩色玻璃窗内透进来的淡淡的光线。
她变得非常沉默了,不过,她的样子和斯图那种宁静的、如梦如痴般的孤独完全不一样。她的神态就像是一只在巨蛇怪[注]的凝视下吓得一动不动的小动物。要是有人猛地和她讲话,她会跳起来;要是那一对婴儿哭着要她,她也会因为忽略了他们而深感痛苦,赶紧大惊小怪地乱忙一通,以补其过。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有片刻空闲,便要跑到墓地去看哈尔,他是她唯一认识的死者。
每个人都发觉了她的变化,但是他们仅仅认为这是因为她长大了;他们从未亲自问过她那不断加重的思想负担是为了什么。她把自己的抑郁之情掩藏得太好了。往日的教训已经被彻底接受,她具有非凡的自我控制能力和强烈的自尊心。谁都不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表面的不动声色会保持到底的,菲、法兰克和斯图尔特已经是有例在先,而她身上也流动着同样的血液,这是她本性的一部分,是她继承下来的遗产。
但是,由於拉尔夫神父常常以德罗海达来,他发现梅吉的身上起了深刻的变化,从一个俏丽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毫无生气的人。因此他的关怀便迅速地变成了担扰,随后又变成了恐惧。这种衣带渐宽、精神不振都是在他那锐利的双眼下发生的;她悄悄地从他的身边疏远,他无法容忍她变成另一个菲。那尖削的小脸瘦得只剩下一对呆望着可怕前景的眼睛,那从未被晒黑过或长过雀斑的柔弱暗涩的皮肤变得更加半透明了。他想,倘若这种情况继续下去的话,她就会像吞下了自己尾巴的蛇那样,在自我折磨中把自己搞垮。
唔,他要想想他是否必须采取强制手段扭转她的这种状态、这些日子,玛丽·卡森盘问得极严,对他在牧工头家度过的每一刻都充满了嫉炉,而这位不动声色、城府甚深的男人只好用无比的耐心来对抗她那隐藏的占有欲。即使他在梅吉的身上格外倾注心力,也不能完全压住他在政治上的才智。当他看到自己的魅力在像玛丽·卡森这种火气大、脾气拗的人的身上发生了作用时,他感到了一种满足。长期以来,他对孤独的梅吉的幸福关怀备至,这使他焦躁不安,辗转反侧。同时,他承认还有另一个孤独的人与梅吉同时存在着:那就是这个被他击败的冷酷残忍的母老虎,这个被他愚弄的傲慢专横的女人。哦,他一直就打算这样干的!这个老蜘蛛决不会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终於,他设法摆脱了玛丽·卡森,和梅吉一起来到了小小的墓地中,站在那苍白的、表情平和、毫无复仇之心的守护神的阴影下。梅吉的脸上透出畏缩恐惧的表情,抬头凝望着他那没有生气的平和的脸。他感到,在这有感情的人和无感情的神之间有一种强烈的对比。可是,这件事和他实在没有什么关系;而应当由她的母亲或父亲去查明她到底出了什么事;然而,他却像个咯咯叫的老母鸡一样迫在她后面,他在这儿到底算是干什么呢?这仅仅是因为,她的父母什么都没看出来的事,或在她父母看来是不起眼的事,在他看来却是庆当认真对付的。况且,他是一个教士,必须安慰精神上感到孤独或绝望的人。看到她的不幸,他无法忍受;然而,种种事情使他和她连在一起,也使他为之却步。他生活中的许多事情和回忆都是和她联系在一起的,他感到害怕。他害怕那个人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那个人;但是,他对她的爱和他的教士的本能使他获得了一种必不可少的精神力量。这种精神力量使他抵挡住了那股难以摆脱的恐惧。
当她听见他从草地上走来的时候,她转过身来,而对着他,两手叠放在下摆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他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抱着膝头,那件皱皱巴巴的法衣只有穿在这位大方从容的人身上,才能显得如此优雅。他断定,他用不着旁敲侧击兜圈子,如果那样的话,她可能会回避问题的。
「怎么回事,梅吉?」
「什么事也没有,神父。」
「我不信。」
「求求你,神父,求求你!我不能告诉你!」
「哦,梅吉,你不老实!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天底下的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我。这就是我为什么坐地这里的缘故。这就是我为什么当教士的缘故。我是上帝选派在这个地方的代表,我代表他去倾听申述,我代表他去给予宽恕。小梅吉,在上帝的天地里,他和我还没有发现我们心中有任何事情不可宽恕呢。我的宝贝儿,你必须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因为假使有什么人能够帮助你的话,那么就是我。只要我活着,我就会竭尽全力帮助你,守卫着你。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我当作守护神,我可比你头上的那个大理石块要强得多啊。」他吸了一口气,往后一靠。「梅吉,如果你爱我的话,就告诉我!」
她一只手紧握着另一只手:「神父,我要死了,我得癌症了!」
他起先憋不住想纵声大笑,这简直是虎头蛇尾,一场可笑的虚惊;后来,他看到她那发青的细嫩的皮肤,看到她那消瘦的小胳臂,又觉得很想痛哭一场,为事情的不公平而痛哭一场。不,梅吉不会毫无理由胡思乱想的,其中必有道理。
「你怎么知道的,宝贝儿?」
为了说明这件事,她费了半天时间。在她讲的时候,他不得不低下头凑到她的唇边,不知不觉地做出了一种拙劣的听取忏海的姿势:一只手挡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的脸,伸出他的耳朵去听不光彩的事。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六个月了,神父。我的肚子疼极了,可是和动肝火的疼不一样,而且——哦,神父!——从我的下边还流出了好多好多的血呢!」
他的头一扬,这忏悔里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他低头望着她那含羞低下的头,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感到一种既荒谬又宽慰,一种恨不得把菲杀死才解恨的愤怒。这样一个孩子居然能不动声色地把这样的大事压在心里,使他既感到钦佩,又感到全身的不自在。
他和她一样,都是时代的俘虏。从达布林到基兰博,在他所知道的每个城镇,那些轻贱的姑娘们要是真碰上哪怕是一件能引起他对她们兴趣的小事,都会故意跑来哭着忏悔一边的。她们谪谪咕咕地抱怨男人不放过任何玷污女人的空子,抱怨其他姑娘所搞的一些不正当的把戏。有一两个想像力丰富的姑娘居然对这位教士讲起了性关系的细节。除了感到厌恶和轻蔑之外,他能不动声色地听着。因为他受过神学院的严格教育,这套特殊把戏,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那些姑娘们决不会讲述那些会使她们降低身份的秘事。
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神父竭力想阻止一股热潮在自己的皮肤下弥散开去,但是他办不到;他坐在那里,用手挡着的脸扭到一边去了,心里为他头一次脸红而感到羞愧。
但是,这样帮不了他的梅吉。当他确信他脸上的红潮已经褪下去之后,便站起身,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那个大理石座上,使他们面对着面。
「梅吉,看着我。不,看着我!」
她抬起眼睛,看到他正在微笑着。她心里马上就有底了:要是她快要死了的话,他是不会这样笑的。她知道自己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他是从来不隐瞒这一点的。
「梅吉,你不会死。你没有得癌症。我没有责任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想我最好还是告诉你。你妈妈几年前就应该告诉你,让你有所准备的。可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没告诉你。」
他抬头望着那谜一般的大理石天使,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压抑的笑声:「亲爱的耶稣啊!胡为乎今我做这等事!」随后,便对等在那里的梅吉说道:「随着光阴的流逝,当你再长大一些,并且懂得更多世事的时候,也许你会禁不住以窘迫、甚至羞郝的心情来回忆今天的。可是你千万不要那样去回忆今天啊,梅吉。这件事完全谈不上有什么可羞愧、可发窘的。就像我做过的一切事情一样,在这件事上,我就是上帝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具。这是我在这块土地上的唯一作用,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接受。你感到十分恐惧,需要帮助,而上帝让你来接受我的帮助。仅仅记住这一点就行了,梅吉。我是上帝的教士,我是以他的名义讲话的。
「梅吉,你只不过遇上了每一个女人都会遇上的事罢了。每个月中你有几天要流些血,这种情况一般从十二、三岁左右开始发生——你多大了,有这么大吗?’」
「我15岁了,神父。」
「15岁?你?」他摇摇头,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唔,要是你说已经15岁了的话,我就只好相信你的话了。不过,你比大多数的姑娘要来得晚。这种情况每个月都要出现,直到你50岁左右为止。有些女人的这种事,就像月相盈亏一样有规律,有些女人就不这么有规律。有些女人遇上这种事没有什么痛苦,而另外一些则疼痛难忍。谁也不知道这种事为什么每个女人和每个女人相差这么大。不过,每个月下血就是你已经成年的标志。你知道‘成年’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神父!我在书上看见过!就是长大成人的意思。」
「对,这就行了。在流血不断持续下去的同时,你就具备生育能力了。流血是生育力循环的一部分。在亚当犯原罪以前的时代里,据说夏娃是不行经的[注]。它的正确名称叫‘月经’,就是行月相之经。但是,在亚当和夏娃堕落之后,上帝对女人的惩罚远胜於男人,因为他们的堕落实在是她的错。她引诱了男人。你还记得《圣经》上的话吗?‘尔等之忧伤将来自儿童’。上帝的意思就是‘一个女人所做的一切与孩子有关的事,都要含有痛苦在其中。这是一大乐事,同时也是一大痛苦。这是你的命运,梅吉,你必须承受它。」
他自己不明白这些话,但是,在他处理不能过多地把个人牵扯进去的事情时,他正是这样对他的教民们进行安慰和帮助的:非常和蔼可亲,但是决不把自己卷进麻烦之中去。这也许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正因为他是这样做的,他才能给别人带为更大的安慰和帮助。他好像已经超脱了这些小事,因此这些小事便不足挂齿了。凡是向他求助的人既没有觉得他小瞧他们,也没有觉得他责怪他们的弱点,但他并不是有意这么做的。有许多教。让他们的教民感到自己有罪,卑微渺少;或野蛮残忍,但是他从来不这样。因为他使他们觉得他自己也自有不幸和思想斗争;也许,他的不幸让人觉得奇怪,他的思想斗争让人觉得无法理解,然而,这却是事实。他既不知道也不会理解,他的大部分感染力的吸引力并不是由於他的外表风度,而是由於他精神上的这种冷淡的、几乎是神一般的、极富人情味的东西。
由於他时刻记挂着梅吉,因此他对她讲话的方式就像法兰克一样:好像她和他是地位相等的人似的。然而,他比法兰克年长得多,聪明得多,受过的教育高得多,是一个更合人意的密友。而且,他的声音多美啊,他讲的是略带着一点儿爱尔兰味的、圆润的英国本土英语。这声音能驱散一切恐惧和极度的痛苦。然而,她年龄太小了,充满了好奇心,渴望立刻就能了解一切能了解的事情。有些人不是自问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而是不断地问着他们为什么是这样的人。这种人生哲学使他们感到困惑。但她可同有这种苦恼。他是她的朋友,是她心中所爱戴和崇拜的偶像,是她的天空中初升的太阳。
「为什么不该由你告诉我呢,神父?你为什么说这事应该由妈告诉我?」
「这是一件女人自己相当保密的事。可千万不能在男人或小伙子面前提到自己的月经或经期啊,梅吉。这是严格地限於女人之间的事。」
「为什么?」
他摇摇头,笑了起来。「老实讲,我也不真正明白是为什么。我甚至希望事情不是这样才好呢。不过,你得记住我说的这番话。除了你母亲以外,决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也别告诉她,你和我商讨过这件事。」
「好吧,神父,我不会说的。」
「当一位母亲真是太难了,在生活实际中有多少需要考虑的事情得记住啊!梅吉,你必须回家,告诉你妈妈,你已经下血了,并且让她告诉你怎样照应自己。」
「妈妈也这样吗?」
「所有健康的妇女都这样。不过,当她们期望要个娃娃的时候,月经便停止了,直到她们生完孩子之后再开始。女人就是这样来表明她们想要孩子的。」
「为什么她们想要孩子的时候,月经就停止了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梅吉。」
「为什么血从我屁股里边流出来呢,神父?」
他抬起眼睛来瞪着那守护神,它正回头安详地望着他,他还从来没有为女人的麻烦事而费过神呢。对拉尔夫神父来说,事情来得太尴尬了。她平日沉默寡言,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固执,真是让人吃惊!不过,他认识到,他成了她在书本上无法找到的一切知识的来源。他很了解她,知道不能向她透露出丝毫的窘迫和不安。那样,她就会退缩回去,不再问他任何事情了。
於是,他耐着性子答道:「那不是从你屁股里流出来的,梅吉。在你下体的前部有一条隐藏着的通道,是管生孩子的。」
「噢!你是说,那是孩子出来的地方。」她说,「我一直纳闷他们是怎样出来的呢。」
他咧嘴笑了笑,将她从石座上抱了下来。「现在你明白了吧。你知道孩子是怎样形成吧,梅吉?」
「哦,知道,」她煞有介事地说道,很高兴她至少还知道点儿事情。「是你把他们养大的,神父。」
「是什么使他们开始形成的呢?」
「是你的祝愿。」
「谁告诉你的??
「没人。我自己想出来的。」她说道。
拉尔夫神父合上了眼睛,告诉自己,让事情就这样算了吧,不会有人称他为懦夫的。他可以怜悯她,但他不能再进一步帮助她了。够了就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