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说,我本来也会这样的,可是在德罗海达我很少遇上可以谈谈恋爱的人。在我的记忆里,你是头一个见面不仅仅是羞羞答答说一声‘哈罗’的牧工。」
「唔,假如你是因为不会跳舞才不愿意去跳舞的话,那你只是站在圈外往里看了,对吗?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解决这个问题的。今天晚上结束的时候,你就会跳了,几个星期之后,我们就会把你当作第一流好手的。」他迅速地瞟了她一眼。「不过,你不会对我说,其他牧场的那些牧场主没有试图让你和他们去参加他们那些奇特的舞会吧。我能了解那些牧工们,你的地位要比那些普通牧工高一等,可是,有些牧场主一定向你送过秋波吧?」
「要是我比牧工们高一等的话,你干嘛邀请我呢?」她避而不答。
「噢,我闯遍了全世界,」他露出牙齿一笑。「喂,别改变话题呀。基里周围一定有几个邀请过你的家伙。」
「有几个,」她承认了。「不地我的确一点儿也不想去。你是把我强拉来的。」
「这么说,其余的人比这些可爱的阿飞要傻喽。」他说。「当我明了这个情况的时候,我就有好主意了。」
她不敢十分肯定她是否喜欢他这种说话的方式,但是,和卢克在一起的麻烦是,他是个从不让步的倔汉子。
人人都会参加剪羊棚舞会的。从牧场主的儿子、女儿到牧工和他们的妻子——假如他们有的话;从女仆到保姆,以及各种年龄男女城镇居民,举例来说吧,当女教师们要找机会与牲畜及牧场代理商的徒工、银行的纫裤子弟和不属於牧场的真正的丛林居民亲热一番的时候,这种舞会就给她们提供了方便。
适合於正式场合的彬彬举止在这里根本就见不到。老米基·奥布赖恩从基里赶来拉小提琴。拉键盘手风琴和按钮手风琴的人旁边总是有一些人在互相轮流替换着。他们给老米基伴奏。与此同时,这位老提琴师则坐在一只桶上或羊毛包上,一口气拉上几个钟头。他那垂下来的下唇在流着口水,因为他不耐烦去嗯口水,这有碍於他的音乐速度。
但是,这里的舞不是梅吉在玛丽·卡森生日宴会上看到的那种舞。这是一种生气勃勃的圆圈舞:谷仓舞、快步舞。波尔卡、瓜德利尔德[注]、苏格兰双人舞、玛祖卡舞[注]和罗杰·德·科弗利斯舜士舞——这种舞不过就是匆匆地拍一下舞伴的双手。或随随便便地挽着胳臂发疯似地转圈儿。这里谈不上什么过分亲密,也没有什么轻柔曼雅。每个人似乎都把各种举动当作是求欢不成后的胡闹;浪漫的私通都远远地跑到外面去了,远离了这片嘈杂和喧闹声。
没过多久,梅吉就发现自己大大地羡慕起自己那位英俊的同伴来了。许多挑逗性的或含情脉脉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就像以前对拉尔夫神父那样,而且过之而无不及。就像以前拉尔夫神父那样。就像以前那样。不得不用这种极其疏远的过去时态来想他,真是太可怕了。
卢克是说话算数的,只是在他去上厕所的时候,才让她单独呆着。伊诺克·戴维斯和利亚姆·奥罗克也在这里,他们心急火燎地想去填补他在她身边的那个位置。他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梅吉自己好像眼花缭乱了,没有想到除了他以外,接受其他男人的邀请完全是她的权利。尽管她没有听见那些窃窃嘲讽的评论,可是卢克听见了。这家伙真是死不要脸,一个普普通的牧工,居然在他们的鼻子底下把她勾到手了!卢克根本不在乎这些愤懑非难。他们曾经备有机会,要是他们没尽力地利用这些机会的话,活该他们倒霉。
最后一个舞是华尔滋。卢克抓起梅吉的手,胳臂搂着她的腰,把她贴在自己的身上。他是个出色的舞伴。她发现她无需多费力气,只要按照他推动的方向出步就行了,这位她十分惊讶。而且,这样被搂着,紧贴着一个男人,能感到他胸部和大腿的肌肉,吸收着他身体的温暖,使她有一种非同一般的感觉。和拉尔夫神父那次短暂的接角,给她的印象如此强烈,以至她来不及去领略那些支离的东西;而且她天真地认为,她在拉尔夫怀抱里所领略到的东西,永远不会再从其他人那里领略到了。然而,尽管这次的感觉颇有些异样,但这是激动;她的心跳加快,并且,从他突然带着她旋转,把她搂得更紧,将自己的脸颊贴着她头发的那股劲头,她明白他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罗尔斯汽车引擎低沉地轰响往家里开去,大灯照亮了崎岖的道路,使足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洁楚楚。他们没说什么话。布雷恩·伊·普尔离德罗海达70英里,穿过几个围场,一路上既看不到一幢房子,也看不到人家的灯光,阒无人踪。横越德罗海达的高地只比其他的地面高出100英尺,但是,在黑壤平原上登上空的顶部,就像在瑞士登上了高山的顶巅一样。卢克停住了汽车,走了下来,绕过汽车,打开了梅吉身旁的车门。她走下了汽车。站在他的身旁,有点儿发抖;他是想不顾一切地吻她吗?这里非常安静,离任何人都很远!
在他们的一则,有一道蜿蜒而去的朽木栅栏。卢克轻轻地扶着她的胳臂时,怕她穿着那及时髦的鞋会绊倒,他帮着她走遇了那片低尘不平的地面,躲过地上的兔子洞。她一言不发地紧紧抓着那栏杆,眺望着平原大地。起先,她感到恐惧,后来,由於他一动不动,不去碰她,她也就不再慌乱,而是迷惑不解了。
几乎就像在阳光下那样,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静谧、清淡的月光照出了广阔无垠、一览无余的远方。微光扑朔的草地发出了一片低低的沙沙声,像是不肯停歇的低回浩叹。草原上闪动着一派银色、白色、灰色。当风向上吹动披着月光的树冠时,那片片树叶倏忽一闪,宛如点点火星;树林在地面投下了夹着无数光斑和黑黝黝的阴影,神秘莫测,就像地狱中张开了张多嘴。她抬起头来,想数一数天上的星星,可是怎么也数不清;星空恰似一片转动的蛛网上结满了细密的露珠,这些小点在一闪一灭,一闪一灭;这节奏井然的闪动就像永恒的上帝一样,万却不变地闪着。它们好像结成了一张网,高悬在她的头顶上,如此美丽动人,如此宁温寂静,洞悉一切地探究着人们的灵魂。星光一闪,就像昆虫那宝石般的眼睛在聚光灯下那样,变得晶莹剔透;星光一灭,就像有表情似地合上了眼睛,阑干星头,具有震魄惊心的力量。唯一的声响,就是草原上的热风树林的飒飒响声,熄了火的罗尔斯偶或发出的铿锵声,和一窝入睡的飞鸟从某具地方发出的抱怨声——因为他们打扰了它的休息;唯一的气味就是矮树丛发出的馥郁的杂香。
卢克在黑暗中转身抽出了他的烟荷包和一叠卷烟纸,开始卷烟。
「梅格翰,你是在这里出生的?」他问道,后掌懒洋洋地来回搓着几根烟叶。
「不是,我生在新西兰。是13年前到德罗海达来的。」
他把弄好的烟末倒进了纸筒里,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捻着,随后将它舔好,把点火那一头露出来的几根烟丝往里捅了捅,划着了火柴,点燃了烟卷。
「你今天晚上很快活,是吗?」
「哦,是的!」
「我愿意带你去参加所有的舞会。」
「谢谢你。」
他又沉默了,静静地抽着烟。他回头过去,越过罗尔斯的车顶望那片树林,那只愤怒的鸟依然在依然在抱怨地叽员喳喳叫个不休。当她手指间那支哗剥作响的烟只剩下一个烟头时,他将它扔到了地上,一直等到它燃尽,没有人像澳大利亚丛林居民那样把烟抽得这么干净。
梅吉叹了一口气,从那片月景中转过身来。他扶着她向汽车走去。他十分明智,不会在这种开始阶段吻她的,因为他打算,如果可能的话就要她,让她先起吻他的念头吧。
夏季一天天地过去了,这里又举行了几次舞会;大宅的人对梅吉自己找了一个极漂亮的男朋友也逐渐习惯了。她的哥哥们避免拿她取笑,因为他们爱她,也很喜欢她。卢克·奥尼尔是他们雇用过的最能吃苦耐劳的工人;没有比事实更好的证明了。在本质上,克利里家的男人与其说是属於牧场主阶级,倒不如说是属於劳动者阶级;他们从来没有从他没财产这一点来看他这个人。菲也许已经对他做过更多的选择与权衡,便她没有精力更多地关心这件事。不管怎么样,卢克那沉静的自负所产生和效果,使他显得和一般的牧工不一样:因为正这样,他们更像对待自己人那样对待他。
在晚上,以及他不去围场的时候,便在大宅的道路上出出进进,这已成为他的习惯了。过了不久,鲍勃宣称,这么多人都围在克利里家的饭桌上吃饭,如果让他独自在一边吃饭是愚蠢的。於是,他便和他们一起吃饭了。此后,当他很想留下和梅吉长谈的时候,却要让他走一英里路去睡觉,这是不明智的;於是,便吩咐地搬进了大宅后面的一间客房。
到这里,梅吉对他已是朝思暮想,不是像一开始时那样瞧不起他,总是拿他来和拉尔夫神父相比了。旧日的伤痕已经愈合。不久之后,什么拉尔夫神父的嘴是那样笑,而卢克是这样笑,什么拉尔夫神父那生动的蓝眼睛有一种淡漠的沉静,而卢克的眼睛总是不停地闪耀着激情之类的想法,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她年纪轻轻,从未尝过饶有趣味的爱情;如果说她曾经尝过,那也是片刻而已。她想细品满口爱情的清香,让这清香沁透脾腑,使她的头脑为之晕眩。拉尔夫神父已经成了拉尔夫主教;他永远,永远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了。他以一千三百万银币把她出卖了,这使人满腹怨恨。要是在矿泉边上的那天夜里他没用过「出卖」这个词的语,她不会感到迷惑不解的;可是他用了这个词,为了猜透他的意思,她曾冥思苦想了无数个夜晚。
一次舞会上,在他紧抱着她的时候,她感到挨着他后背的手痒酥酥的,她的心被他、他的触感和勃勃生气搅乱了。哦,她从来没想到过,倘使她再也见不到他,她会感到迷惘和枯竭;她从来没感到过心灵的抽搐和颤抖,因为他在望着她。但是,当卢克殷勤地护卫着她,越来越多地参加本地区的各种活动的时候,她就更了解伊诺克·戴维斯·利亚姆·奥罗克和阿拉斯尔·麦克奎恩这样的人了。他们这些人都不能像卢克·奥尼尔那样使她动心。要是说他们个头儿很高,她须仰视才见的话,可他们都没有卢克那样的眼睛:要是说他们有和他一样的眼睛的话,却没有他那样的头发。他们总是缺点儿这个、短点儿那个,而卢克却什么都不缺,尽管她也不明白卢克到底拥有什么。除了他曾使她回想起拉尔夫神父之外,她也承认在他的身上还有别的东西能吸引她。
他们谈了许多话,但总不外乎是那些平平凡凡的事;什么剪羊毛啦,土地啦,绵羊啦,或者他生活中还缺少什么啦,要么就是他所见过的地方或某个政治事件。他偶尔读读书,但不像梅吉那样是个有读书积习的人,也不打算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去看书;她似乎也无法轻而易举地劝他去看她觉得有意思的这本书或那本书。他既不把谈话往有知识深度的方面引,也从不对她的生活表现出什么兴趣,或问一问她生活中缺少什么;这是最叫人感兴趣的,也是最叫人苦恼的。有时候,她渴望谈一些比绵羊或雨水更叫她关心的事,可她刚把话题往这上面引,他就熟练地把话题转到与个人生活无关的事上去了。
卢克·奥尼尔聪明、自负,极能吃苦耐劳,并且能勒紧肚皮攒钱。他出生在恰好处於南回归线上的南昆士兰州郎里奇城外的一个肮脏的、篱笆条围成的板棚里。他父亲出身於一个境况优裕,但家规甚严的爱尔兰家族,便他却是个败家子。他母亲是温顿一个德国屠夫家的碧玉;她执意要嫁给老卢克,因此便和家庭脱离了关系。这间棚屋里有十个孩子,他们连鞋都没有一双——在炎热的朗里奇不穿鞋不大碍事。老卢克有兴致的时候,就靠剪羊毛谋生;不过,他最有兴致的是喝伯明翰产的兰姆酒。小卢克12见那年,他在布莱克奥小酒店的一次火灾中丧生。於是,小卢克很快就开始了自己四处剪羊毛的生活。他是一名涂柏油的小工;要是一位剪毛工因为疏忽,将绵羊的皮肉和毛一起剪下来的话,他就把熔融的焦油涂到那参差不齐的伤口上。
只有一件事卢克从不畏惧,那就是艰苦的活计;对苦活累活他干得生龙活虎。不知这是因为他父亲曾经是个泡酒馆的酒客和市井无赖,还是因为继承了他的德国母亲那种对勤奋的热爱。谁也不耐烦去把原因搞个水落石出。
当他又长大些时,便从涂油人工熬成了毛棚工。在羊身上的毛纷纷落下、垛成高高的一堆时,他便从台板上跑下来,抓起那又大又沉的羊毛包,扛到打卷工作台上进行整边。这期间,他学会了整边,把外表污损的羊毛边挑出来,送到由分等工负责的箱子里。分等工是剪毛棚里高高在上的人。他就像个品酒家或香水鉴定家,靠训练培养是学不出来的,除非对这项工作有直觉。可卢克不具备分等工的直觉;要是他想多挣钱的话,只能去当压毛工或剪毛工,而多挣钱是他理所应当的希望。他有当压毛工的力量,把分过等级的毛压成又大又重的包,可是能干的剪毛工挣得更多。
现在,他是个好工人的名声在西崑士兰已经尽人皆知了,所以,他不会碰上生手所遇上的麻烦。优雅、协调、力量、耐性,卢克身上具备了各种必要的素质;这种人一定会成为一个高效率的剪毛工的。很快,卢克便可以在一星期六天中每天剪 200多只绵羊,100多只可以挣一个金镑。这种速度比得上一种被称为晰蜴的大剪刀手摇机。使用这种带有又宽又粗的梳子和切刀的新西兰大型手摇机在澳大利亚是不合法的,尽管它们使剪羊工效率成倍地提高。
这是一件极度紧张的工作;他用双膝夹住一头绵羊,弯下他那高大的身体,大剪刀急速掠过绵羊的身体,羊毛犹如盛开的花朵。他将羊毛整片剪下,尽可能在几秒钟之内剪完,剪刀紧贴着长满了蓬松卷毛的羊皮,这样羊圈工头就高兴了。工头随时会出现在任何一个达不到他那苛刻的标准的剪羊工身后。他不在乎暑热难当、汗流浃背,以及能让他一天喝上三加仓水的干渴,甚至连那些成群的、今人烦恼的苍蝇都不放在心上,因为他就出生在苍蝇成群的乡间。他也不在乎那些通常对剪羊工来说是异常讨厌的绵羊:它们中间有的身上涂着一块块的焦油,有的湿漉漉的,有的个头奇大,有的欺软怕硬,有的羊毛脏乎乎的,有的身上落满了苍虽;但它们都是美利奴细毛羊,这就是说,除了蹄子和鼻子,浑身的羊毛都得剪下来,一整张涂着焦油的,易碎的羊毛便像一层颤悠悠的纸板一样拿到手了。
不,他并不在乎工作本身,活儿越苦,他的感觉就越好。他恼火的是嘈杂声,是被关在棚内干活,和那股恶臭。世上没有比剪羊棚更糟糕的地方了。於是,他决心成为一个趾高气扬的工头,当一个在一排弯腰曲背的剪羊工身边转来转去的人,看着那些属於他自己的羊毛被人用平稳的、极熟练的动作剪下来。
在屋子一头的藤椅上,
坐着羊棚的工头,他转着眼睛四处看。
一首古老的剪羊毛歌就是这样唱的,而这正是卢克·奥尼尔决心办到的。当个趾高气扬的工头,当个小企业主,当个牧场主,当个拥有牲畜的人。毕生当一个永远弯着腰、伸着胳臂的剪毛工对他是不适合的;他想要痛痛快快地在露天下干活,同时看着金钱滚滚流人腰包。也许,正是由於能成为一名熟练的煎毛工,当一名使用窄刃剪刀的剪毛工,一天能剪300只美利奴羊,而目。完全合乎於标准的少数几个灯出的人,才使卢克留在了剪毛棚中。此外,他们还靠赌博来敛财。遗憾的是,他的个头有点儿过高,弯腰低头需多用几秒钟,就是这几秒钟便使他在这一行中很难出人头地。
他的脑子在有限的范围之内想出了另一个能够使他获得他朝思暮想的东西的办法。大约就在他人生的这个阶段,他发现自己对女人很有吸引力。他初试身手是在格纳兰加当一名牧工的时候。那个牧场的继承人是个女人,非常年轻,十分漂亮;那次尝试把他撞个头破血流。她最后看上了一个新近从英国移民而来的牧工,此人的辉煌成功已经成了这片未开垦的处女林地的传奇了。他从格纳兰加到了宾格里,找了一份驯马的工作,眼睛却盯着庄园里外那位与其鳏居的父亲住在一起的芳华已过、相貌平平的女继承人。可怜的多特,他险些就要把她搞到手了;可是,她最后服从了她父亲的愿望,嫁给了一个精力充沛的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毗邻的那片产业就是他的。
这些尝试耗费了他三年时间。他断定,在每一个女继承人身上花20个月的时间太长,太让人厌烦了,出门四处旅行一下对他来说要更适合一些。他不停地走动,希望能在更大的范围内搜罗到一个有希望的对象。他高高兴兴地赶着牲口踏上了西崑士兰的牧工之路。他到过库珀和迪阿曼蒂努;到过新南威尔士最西边的巴科和布鲁·奥沃弗娄。他年已三十,可是他生财的机运还是没有丝毫头绪。
每个人都听说过德罗海达,可是,只是当卢克发现那里有一个独生女的时候,他的耳朵才竖起来的。她没有继承的希望,不过,他们也许打算至少会在金南那或温顿附近给她十万公顷的土地作陪嫁。这是基里附近一片相当不错的土地,但对他来说,它太狭窄,森林占的面太多了。卢克渴望得到昆士兰紧西边的那片广袤的土地。在那里,草原绵延伸向无边的远方,而人们只能影影绰绰地记得它的东边有些树林。那里只有草地,无边无际地延伸着,延伸着,在他的土地上,人们每走上十分顷的土地才有幸能看到一只绵羊。因为这里有时没有草,只是一片龟裂干涸的黑土荒地。草地、太阳、暑热和苍蝇,对每一个他这类人来说都是乐园。这就是卢克·奥尼尔心目中的土地。
他已经从吉米·斯特朗那里打探到了有关德罗海达的其他传闻轶事,吉米是AM I公司牧工牧场代理人,头一天开车送他的就是吉米。当他发现天主教会拥有德罗海达的时候,这不是啻是当头一棒。但是,他知道能够继承遗产的女继承人为数甚少;所以,当吉米接着说道,这位独生女自己有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现款和许多溺爱他的哥哥时,他决定按计划行事。
尽管卢克长期以来将自己一生的目标盯在鑫同那或温顿附近的十万公顷土地上,并且为了达到这个目标狂热地干着活儿,但事实上在他内心深处,对实实在在的现未的热爱远胜於对这些钱最终会给他买来的东西的热爱。他关心的既不是土地的拥有权,也不是它的继承权,而是巴望在他的存款折上,在他的名下,累积起一行行整齐的数目。他梦寐以求的不是格纳兰加或宾古里,而是与这等价的硬通货。一个真正想要成为小老板的男子汉决不会满足於没有土地的梅吉·克利里的,也决不会热爱像卢克·奥尼尔所干的那种艰苦的体力活儿的。
在圣十字学校大厅里举行的舞会,是许多星期来卢克带梅吉去参加的第13次舞会。他们所去之处他是如何找到的,他又是怎样巧妙地邀请梅吉,谁都猜不出来;但是,他每个星期六都定期地向鲍勃借罗尔斯汽车的钥匙,把她带到150英里外的某处去。
今晚,天气很冷。她站在一道栅栏旁。眺望着一片没有月色的景致。这时,她感觉得到脚下结霜的地面在发出吱吱的响声。冬天到了。卢克伸出胳臂搂住了她,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觉得冷了。」他说道。「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不,现在好了,我暖和起来了。」她摒着呼吸答道。
她感到他有些变化,搂着她后背的胳臂变得松了,不带着感情了。但是,靠在他的身上,感觉着他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温暖和他身上骨骼的不同结构,十分舒服。甚至隔着羊毛衫,她能感到他的手在微微地动着,划着圈,这是一种含糊试探的抚摸。要是在这这种时候她说冷的话,那他就会停止这种抚摸的;要是她什么都不说,他就会认为这是默许他进行下去。她很年轻,极想尝一尝正正当当的爱情的滋味。除了拉尔夫之外,这是唯一的一个对她感兴趣的男人,因此,干嘛不体味一下他的吻是什么样呢?但愿他的吻是不同的!让他的吻有别於拉尔夫的吻吧。
卢克认为她的沉默就是默许。他将另一只手放到了她的肩头,把她的脸转向他,弯下了自己的头。一张嘴实际上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哦,不过就是一种压按!那么,她认为爱的象征是什么呢?她的双唇在他的唇下动了动,她又立刻希望他不要这样做。他往下压得越发紧了,嘴张得很大,用他的牙和舌头迫使她的两唇分开,舌头在她的嘴里转动着。真叫人反感。为什么这似乎和拉尔夫吻她的时候大不一样?那时候,她没有感觉像这回这样温乎乎的、微微有些恶心的感觉,她那时好像根本就没想到这些。当拉尔夫那熟悉的手触动了一种神秘的活力时,她的嘴就像个小盒子一样,只顾向他张开了。可卢克到底在干什么呀?当她脑子里恨不得把他推开的时候,她的身子为什么却这样颤动着,紧紧地贴着他?
卢克已经在她胸前的一侧找到了敏感点,他将手指放在上面,使她的身体扭动起来;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焕出什么热情来呢。接吻中断了,他将嘴紧紧贴着她脸颊的一侧。她似乎更喜欢这样,一双手搂着她,气喘吁吁的。可是,在他将嘴唇向下滑到她颈前的同时,他的手企图把她的衣服从她的肩头推下。她猛地一推他,快步走开了。
「够了,卢克!」
那个举动使她很扫兴,有些反感、当卢克扶着她坐进汽车。并且卷了一根解饥解渴的烟卷时,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一向颇自负地认为自己是一个多情种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姑娘不乐意过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们没有一个像梅吉那样是个大家千金。甚至连那个宾吉里的女继承人,比梅吉富有得多的多特·麦克弗森也像那些丑姑娘一样粗俗不堪;她没上过时髦的悉尼寄宿学校,没有那些无用的东西。尽管卢克相貌堂堂,可是说起有关两性的经验,他与普普通通的农村劳动者相差无几;除了他所喜欢的东西外,对於玩弄技巧他知之甚少,而对於理论则一窍不通。许许多多和他搞过恋爱的姑娘很乐意向他保证,她们喜欢他这种水平。但这就意味着,他不得不依靠某些个人的知识,并且并不总是可靠的个人知识。遇上一个像卢克这样富於险力,吃苦耐劳的男人,姑娘会嫁给他的,因此,一个姑娘就很可能想方设法去取悦他。没有比告诉一个男人,说他是个前所未见的最好的人更能让他高兴的了。卢克从来没想到过,除了他以外,有多少男人曾被这种话愚弄过。
他依然在想着老多特。在她的父亲把她在满是死蝇蛆的剪毛工棚里锁了一个星期之后,她屈从了他的愿望。卢克暗暗地耸了耸肩。梅吉是个行将裂开的坚果,吓着她或让她起反感是划不来的。陶然乐事必须靠边站,就是这么回事。他得按照显然是她所乐意的方法向她求爱,什么鲜花呀,献殷勤呀,不能来过分鲁莽的把戏。
一种今人不快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随后,梅吉叹了口气,颓然靠在了车座上。
「对不起,卢克。」
「我也很抱歉。我没有惹你生气的意思。」
「哦,不,你没有惹我生气,真的!我想,我对这个还不太习惯……我是害怕,不是生气。」
「哦,梅格翰!」他将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拿了下来。放在了她那紧搂的着手上。 「喂,这个用不着担心。你还带点儿小姑娘气,我进展得太快了。咱们忘掉它吧。」
「好吧,忘掉吧。」她说道。
「他吻过你吗?」卢克好奇地问道。
「谁?」
她的声音里带着恐惧吗?可是,她的声音里为什么会有恐惧呢?「你说过,你恋爱过一次,所以,我以为你是知道这种事情的内情的。对不起,梅格翰,我本来应该明白,在一个你们这样处在这种地方的家庭,是完全闭目塞听,与世隔绝的。你的意思不过是说,你曾经对某个从来没有注意到你的家伙抱着一种女学生式的迷恋。」
是的,是的,是的!就让他这么想吧!「你说得很准,卢克;那不过是一种女学生式的迷恋。」
在宅邸的外面,他又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给了她一个温柔的长吻,没搞张嘴伸舌头那套把戏。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但显然她喜欢这样;他向客房走去,对自己没有毁掉良机而感到满意。
梅吉慢腾腾地上了床,躺在那里,望着投射在天花板上的柔和的灯光。哦,有一件事已经证实了:卢克的亲吻根本就没有使她想起拉尔夫的吻。而且,在他的手指从侧面伸进衣服的时候,在他吻着她的脖子的时候,她最后有一两次感到了一种隐约令人惊惶的激动。像对待拉尔夫那样同等对待卢克是没有用的,但她无法肯定她不会再进行这样对比。最好把拉尔夫忘掉吧,他不会成为她的丈夫的,而卢克却能。
卢克第二次吻梅吉的进候,她的举动就不一样了。他们到鲁德纳·胡尼施参加了一次快活的宴会。那里是鲍勃为他们的短途旅行划下的界限的极点,这次晚会从头到尾都进行得十分愉快。卢克拿出了他的最佳风度,去的路上他讲了许多笑话,使她忍不住地一个劲儿大笑,随后,在整个宴会上都对她温情脉脉,频献殷勤。而卡迈克尔小姐下了多大决心想把他从她身边拉走啊!她走到了阿拉斯泰尔麦克奎恩和伊诺克·戴维斯不敢露面的那个地方,和卢克、梅吉纠缠不休,公然向卢克卖弄风情,迫他出於礼貌也得邀她跳一次舞。卢克和卡迈克尔小姐跳的是一曲慢三步,跳得很拘谨,完全是舞场作派。曲子一结束,他什么也没讲,只是把两眼往天花板上一瞟,使卡迈克尔小姐明白无误地觉得,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个令人厌烦的人物,随后便立即回到了梅吉的身边。这一手梅吉很喜欢。自从这位小姐在基里娱乐会上妨碍了她的愉快那天起,梅吉就讨厌她了。她永远忘不了拉尔夫神父抱起一个小女孩,跨过水坑,把这位小姐甩在一边时的那种神态,今天晚上卢克也摆出了同样的脸色。啊,妙啊!卢克,你真棒。!
回家的路又漫长又寒冷。卢克从老安格斯·麦克奎恩那里骗来了一包三明治和一瓶香槟。当他们走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时,他把汽车停了下来。那时和现在一样,澳大利亚的汽车里格少有安暖气的,可是这辆罗尔斯车里却有。那天夜里,这个暖气大受欢迎,因为地面上的霜花已经有两英寸厚了。
「哦,在夜里像这样不穿外套地坐着,不是很美吧?」梅吉微笑着接过了卢克递给她的那只斟满了香槟酒的银白色折叠杯,吃了一块火腿三明治。
「是呀,很美。今晚作显得真漂亮,梅格翰。」
她眼睛的颜色是什么样的呢?一般来说,他不喜欢那种灰色,太贫血了。但是,看着她那双灰色的眼睛,他敢发誓,在那蓝蓝的底色上有着各种各样的色彩:强烈的靛蓝,像晴天朗日的天空;有青苔般的深绿,还有一丝黄褐色。那对闪光的眼睛就像柔和、半透明的珠宝,周围是一圈长长的上翘的睫毛;那睫毛在闪着微光,好像在金色中浸过一般。他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地掠过她一只眼睛上的睫毛,然后一本正经地低头看着他的指尖。
「哟,卢克?怎么啦?」
「我禁不住想看看在你的梳妆台上是不是放着一罐金粉。你知道吗?你是我见到过的唯一的一个睫毛上实实在在发着金色的姑娘。」
「哦!」她碰了碰自己的睫毛,看着手指,笑了起来。「这么说,是真有啦!可它一点儿也不掉下来。」香槟酒呛得她鼻子发痒;胃里直往上冒气泡;她觉得快活极了。
「真正金色的睫毛,它的形状和教堂的顶一样,真正金色的绝美的头发……我总是希望它能像金属那样硬就好了,然而它却又柔软,又窍细,就像婴儿的头发……你一定在皮肤上涂了金粉,它是那样闪闪发光……而那美得无与伦比的嘴,是为了接吻才造就的……」
她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那娇嫩的粉唇微微张开,就像他们头一次碰见时那样。他伸出手去,将她手中的空杯子拿了过来。
「我想,你还需要一点儿香槟吧。」他说着,将那杯子斟满。
「我得承认,这太美好了,停在这里,在路途上稍稍休息一下。感谢你想起向玫克奎思先生要了这些三明治和酒。」
罗尔斯的大引擎在一片静寂中轻轻地轰响着,温暖的空气几乎无声无息地从排凤孔送了进来,他俩只能听见这两种不同的、缓缓的声音。卢克解开领带,扯了下来,将衫衣的领口敞开,他们的短上衣放在后座上,汽车里太暖和了。
「啊,这样就觉得好多了!我不知道是谁发明的领带,然后一定让人们在穿正式服装时戴上一条。不过,假如我碰上他的话,我就用他的发明勒死他。」
他突然转过身去,把脸向她的脸低下去,似乎想用自己的嘴唇像片玩具拼板一样裹住她嘴唇的整个曲线;尽管他没有搂着她,或碰她身上的其他地方,但她觉得被他紧紧地吸引住了。在他向后靠去的时候,她的头也跟了过去,直到把头放到了他的胸膛上。他抬起双手捧住了她的头,这样就可以更方便地吻她那个惊讶地作出了反应的嘴,酣尝樱唇。他叹息了一声,忘情地沉湎於其中了。这孩子般的、柔软的嘴唇终於和他的嘴唇接在了一起;最后,他随便怎样吻都可以了。她的胳臂搂着他的脖颈。颤抖的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另一只手的手掌放在他前颈下那光滑的棕色皮肤上,尽管在递给她第二杯香槟酒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起来,并且下定了决心,但是这一次他没有着忙,只是望着她。他没有放开她的头,吻着她的面颊,吻着她那合上的眼睛,吻着她那眉毛下弯的眉额。然后,他又返回去吻她的面颊,因为那面颊光洁如玉,又返回去吻她的嘴,因为她那稚气的形状使他发狂,自从他头一次见到她的那天起,就使他如狂如痴了……
「你最好嫁给我,梅格翰,」他说道,眼睛中含着柔情和笑意。「我认为,你的哥哥根本不会同意咱们刚才干的那事的。」
「是的,我也认为我最好嫁给你。」她赞同道。她的嘴唇垂了下来,两颊现出了淡淡的红晕。
「咱们明天向他们讲明吧。」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越快越好。」
「下个星期我开车带你到基里去。我们去见托马斯神父——我想,你是愿意在教堂举行婚礼的——安排一下结婚预告,再买一只订婚戒指。」
「谢谢你,卢克。
哦,事情就是这样的。她已经表了态,不呆能再挽回了。几个星期之内,或不管还要多长时间,只要在教堂里一公布结婚者的姓名以征求意见,她就将嫁给卢克·奥尼尔,她将要成为……卢克·奥尼尔太太了!多么陌生啊!她为什么要说同意呢?因为是他告诉我,我必须这样,他说过我应该这样做。可这是为什么!?使他脱离危险吗?为了保护他自己,或我吗?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啊。有时候,我觉得我恨你……
小汽车里的那一幕让人心惊肉跳,心绪纷乱。和上一次一点儿也不一样。有许多美好而又令人惊恐的感觉。哦,他那双手的触摸!
对於这桩新闻谁都没有感到十分意外,至於反对,连想都没想过。唯一让他们吃惊的是,梅吉斩钉截铁地拒绝把这事写信告诉拉尔夫主教。她几乎歇斯底里地拒绝了鲍勃认为他们应当邀请拉尔夫主教到德罗海达来,以及应当找个大房子举行婚礼的主意。不,不,不!她冲着他们大喊大叫,梅吉是个说话从来不提高嗓门的人呀。显然,她之所以发脾气,是因为她希望他永远不回来看他们;她的婚事是她自己的事。要是他毫无理由地到德罗海达来,因而失去了一般的礼貌的话,她就有责任不接待他,对此他是无话可说的。
於是,菲答应在她的信中只字不提此事。对事情应当这样办或是那样办,她似乎无所谓,对梅吉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好像也没有兴趣。管理像德罗海达这样大的牧场占用了她的全部时间,菲的纪录就好像是一位能完完全全地描述出一个绵羊牧场生活的历史学家,因为这些纪录不仅仅是数字和分类帐。有关每一样羊移动的记述十分严格。季节的变化,每日的天气,甚至连史密斯太太每顿做的是什么饭,都记录了下来。1934年7月22日的日记记录中写着:晴,无云,清晨温度为34度。今日未做弥撒。鲍勃返回,杰克带两名牧工在莫琳巴,休吉带牧工一人在西坝,比尔巴瑞尔将三岁的羊从布金赶到温尼姆拉。3时,温度升高,为85度。气压计稳定,为 30.6英寸,西风;食谱:脆小牛肉,水煮土豆,胡萝卜和白菜,及葡萄干布丁。梅格翰·克利里将於8月25日,星期六,在基兰博圣十字教堂与牧工卢克·奥尼尔先生结婚。晚9时,温度为45度,下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