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吗?哦,上等的。不过,商业情况嘛——你知道,巴比特先生,他们失业的情况差不多同我们一样。」吉拉尔爵士此刻说起话来较带劲了。
「是这样吗?商业景况并不怎么乐观,呃?」
「不,商业景况一点也不象我想象的样子。」
「不算好,呃?」
「不,不是——不算顶好就是了。」
「那可真是该死的遗憾极了。喔——我猜。你正等候某人来接你去参加某个大宴会吧,吉拉尔爵士。」
「宴会?哦。宴会。不,说实话,我正愁今晚不知如何打发呢。在这芝加哥不认识半个人。我想,你是否晓得这儿有什么好戏院?」
「好戏院?喔嘿,他们正演一出大歌剧罗!我猜也许你会喜欢。」
「呃?呃?有回在伦敦去看歌剧。还是伦敦中心区广场的戏院哩。可怕极了!不,我想是否有好的电影院——好的影片。」
巴比特正坐下来,把座椅挪近一点,大嚷说:「看电影?嘿,吉拉尔爵士,我猜想,一定有一些贵妇人等着带你出去参加某些晚宴罗——」
「谢天谢地就是没有!」
「——不过,如果你没有,那么你同我一道去看电影如何?葛兰罕戏院放映一部:比尔·哈特演的盗匪片。」
「好喔!请等一下,我去拿外衣。」
巴比特觉得与有荣焉,又有点担忧这位具有诺丁安高贵血统的贵族临时改变心意,在任何街角把他抛下,带着这般忐忑的心情,巴比特伴同吉拉尔·道克爵士一路来到戏院,沉默地并肩而坐,巴比特试着不要显露出太过兴奋的模样,以免爵士发觉他对连发六颗子弹的手枪及野马的崇拜而看轻他。影片结束时,吉拉尔爵士低声说:「十分好的电影,这个片子。多么感激你带我来。几个星期来我没有这么痛快过。所有那些贵妇人——她们决不让你往电影院跑!」
「你说得对,那些女魔头!」巴比特的语气不再拘拘谨谨的,用语也粗鄙起来,而这却显得亲切自然多了。「喔,你喜欢它,我就高兴死罗,吉拉尔爵士。」
他们徐徐穿过胖妇人的膝间踅过走道上;他们站在厅廊,挥抬着臂时,十分得体地穿上大衣。巴比特暗示说:「嘿,去吃点东西如何?我晓得有个地方有很棒的干酪饼,我们也可以稍稍喝点酒——那是说,如果你吃得太饱的话。」
「好呀!不过,你何不到我房间来?我有苏格兰威士忌酒——还不坏哩。」
「喔,我怕会喝光了你的藏酒罗。你真太好了,不过——你或许想休息了。」
吉拉尔爵士转变了。他变得十分热切。「喔,我这是说真的;我好久没有过这么美妙的夜晚了!总不得不参加所有那些舞会。一直没有机会讨论生意经营之类的事。你就做个好伙伴,来吧。好吗?」
「我吗?当然可以罗!我只是想,或许——嘿,老天,那对一个人倒真有好处罗,不是吗,能好好坐下来讨论一下生意经。他一向老是得谈些蠢事啦、说些假话啦、摆些姿态啦,所有那种社交上的垃圾。我在天顶市真受够了这些。当然,你放心我一定会来的。」
「你太好了,」他们沿街边走边谈着。「喔,老兄,你能告诉我吗,是否美国城市都是维持这种可怕的社交调调?所有这些奢侈的宴会?」
「快走吧,别开玩笑罗!老天,你习惯参加宫廷宴会啦、节典啦,所有这一切——」
「不,说真的,老兄!老伴和我——道克女士,我应该这么说,我们通常玩一圈纸牌,十点就寝。谢天谢地,我可无法适应你们那种蛮干的调调!还有那种扯闲的习惯!所有你们美国女人,懂得这么多——文化之类的事。像这个马克贝太太——你的朋友——」
「唷呵,老露茜儿。蛮棒的小妞。」
「——她问我最喜欢弗罗伦斯哪一家画廊,或是喜欢弗仑兹的哪一家?我这一辈子可没到过意大利!又谈及文艺复兴时期早期画家。问我是否喜爱文艺复兴早期画家。你可晓得一个文艺复兴早期画家到底是什么鬼样子?」
「我?我坦白说我不懂!不过罗,我可晓得现金折扣是怎么个计算法。」
「啊!除了你这乔治,我也懂!可是这些文艺复兴早期画家!」
「唷呵!文艺复兴早期画家!」
他们纵声大笑,似一个拥护者在午餐聚时惯常发出的笑声。
吉拉尔爵士的房间,除了他那些庞大耐用的英国制皮箱外,颇似乔治·福-巴比特的房间;连他打开大瓶威士忌的方式也跟巴比特十分相仿,他显得自豪又好客的模样,咯笑说:「嘿,敬你,老兄。」
三杯下肚后,吉拉尔爵士大言不惭了:「你们美国扬基佬怎会认为像萧伯纳、威尔斯那样的作家就是代表我们呢?真正的英国商界,我们认为那些作家是叛徒。在我们彼此的国家中都有可笑的老贵族——你晓得,老州郡的家族、狩猎的人们以及所有那一类人——而我们也都有讨厌的劳工领袖,不过,我们同时还有稳健的生意人作为中坚分子,主宰整个世界舞台。」
「你说得对。敬这些真正的好家伙!」
「我赞成!也敬我们自己!」
酒过四巡后,吉拉尔爵士谦卑地问:「你对北达科塔州被转让抵押的事的看法如何?」酒不过五巡,巴比特开始唤对方「吉利」,而吉拉尔爵士觉得浑身不对劲了,「我说,你可介意我脱下靴子?」他恍惚忘形地伸出他那双贵族的脚,那双苍白、软瘫、热肿的脚,搁在床上。
酒过六巡,巴比特颠颠倒倒地站起身来。「喔,我最好走回去罗。吉利,你真是个棒家伙!我真希望我们在天顶市时就熟识了。真的。你不能再回来同我多待些时候吗?」
「真抱歉——明天得去纽约了。十分十分抱歉,老友。自从我到美国后,从没有像今晚这么痛快过。这才是真正的交谈。不是所有那种社交上的胡扯。我再也不要他们给我什么没有意思的头衔——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呃?——我一想到,我得处处跟一些女人谈什么文艺复兴早期画家和马球!虽然,在诺丁安还不错;而当我获得什么爵士的头衔后,市长就搞得我懊恼极了;当然,我太太还蛮喜欢这头衔的。不过,没有人再唤我‘吉利’了,而现在——」他几乎啜泣了。「——而在美国直到今晚才有人把我当作真正朋友一般地待我!再见,老友,再见!十分感谢!」
「别提了,吉利:记住,不管啥时候你到天顶市来,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也别忘了,老友,如果你到诺丁安来,老伴和我会多么想见你的。我会告诉我们诺丁安那些家伙,有关於你在‘对远景的洞察力’和‘真正上流社会人士’这些方面的意见——在我们扶轮社下次餐会上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