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少忠苦笑了一下:「再好的花圈到末了还不是要烧掉?」
「村里所有的人都在传说你的女人喜欢鲜花,为了采摘这些东西,我让人爬遍了整个南山。」钱老板说,「不过,你把这么多花圈拿到坟上去烧,要烧到什么时候才能烧完?」
赵少忠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我也许应该把它们放到阁楼上存起来,等到我死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赵少忠充满悲伤的语调使钱老板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他拐弯抹角地在赵少忠耳边聊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末了,他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声调委婉地提出:这些花圈全部烧掉有些可惜,不妨以低价卖给他一部分。赵少忠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了他。
几天以来,赵少忠一直担心的天气终於出现了不祥的征兆。午后刚过,太阳就被一团疾速飘动的乌云遮住了,河边的一排柳树在聚起的大风中弯下了枝条,不一会儿,远处的田野上腾起了一片雨雾,渐渐朝这边逼过来。雨点像黄豆一样撒下来的时候,从外地请来的一个厨师正在院外的白果树下杀猪。赵少忠看见这个六指的厨师被突如其来的阵雨弄得手忙脚乱,那只被剥了一半毛皮的公猪像苏醒过来的鱼,突然沉重地喘息了一声,从杀猪盆里立了起来,正在门前察看天色的送葬的人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那只鲜血淋漓的公猪拖着悬挂在地上的毛皮,奔到了院子里,在那些五颜六色的花圈中到处乱撞,最后,它积聚了残剩的一点气力冲进了堂屋,将棺前的装满供品的祭桌撞倒后,才倒地死去。
翠婶带着赵龙在屋檐下瑟瑟发抖,像遭受雨淋的两只小鸟,她看见大风吹起花圈上飘拂的挽联,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纸花浸没在泥水之中,粘附在来往人群的鞋帮上。
黄昏时分,几个年轻人抬起那只漆黑的棺材,冒着滂沱大雨,走到了子午桥上。哑巴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闪了出来,他歪歪斜斜地走到送葬的人群中,伏在那面被雨水淋得鋥亮的棺盖上,失声痛哭,他丧魂落魄的哭声无疑给这场糟糕的葬礼火上浇油,人群中隐隐传出一丝讪笑,静立在雨中抬棺材的人发出低声的埋怨。赵少忠心慌意乱,简直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远远地看见村里的三老倌一声不吭地走到哑巴的跟前,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孽障,你难道想随她一起入葬不成?」
在这场狼狈不堪的葬礼中,很多人经受不了暴风雨的袭击,在半路就逃进了树林,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穿着蓑衣踩着吱吱作响的泥水来到了墓地上。在晦暗的天色中,赵少忠在做好的坟包边栽了一棵扁桃树,花圈店的钱老板又一次来到他的身边:「这些花圈被雨淋得透湿,恐怕点不着火。」
「那就等天晴晒干了再烧。」赵少忠说。
「你没必要把这么多花圈都烧掉。」钱老板说,「不管怎么说,人死不能复生,何况,老婆走了,别的女人还会来。」
「即便天仙下凡,我也不会再娶了。」
钱老板嘿嘿一笑,赵少忠知道他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