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不是应该是杨继盛的妇人和他的孩子吗,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男人的声音?难道说是杨继盛的儿子少年老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声音这么成熟?不对啊,刚刚打翻茶杯请罪的时候,声音明明很青涩年少的啊?
但是,对於里屋传来的男人的声音,杨继盛脸上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
“子厚已经走了。”
杨继盛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从看向大门的方向收了回来,他刚刚一直在注视着大门的方向了,一直这么的保持着目送朱平安离开的姿势。
嘎吱。
杨继盛话音落后,里屋的小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
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上剑眉粗重,给人一种坚毅、刚正的感觉,脊梁挺得笔直,宛若一根直刺苍穹的擎天巨柱,身穿一身簇新的蓝色锦袍,腰悬一块玉佩,走起路来不疾不徐,从容适度,佩玉发出悦耳的响声。
“椒山兄。”
该男子走出来后,向杨继盛微微拱手,一脸歉意道,“方正害椒山兄磊落之身蒙尘了。”
男子姓周名方正,字文达,是一名科道官员,素有清名,跟杨继盛相交多年,深得杨继盛信任,也是除了张居正外,杨继盛在京城唯二告诉弹劾严嵩消息的人。周方正昨晚就在杨继盛府上了,两人在书房彻夜相谈弹劾之事,斟酌研究了一整晚,今早还在就奏疏及弹劾之事研究商讨。
朱平安敲门拜访杨继盛的时候,周方正还在和杨继盛边吃饭便讨论弹劾一事呢。
听到朱平安造访,为了隐秘,周方正便躲到了里屋去了。之前朱平安在时,里屋打翻茶杯、发出惊呼的人,是周方正,不是杨继盛的二儿子杨应箕。
周方正所言害杨继盛磊落之身蒙尘,指的就是他躲到里屋,害杨继盛向朱平安撒谎之事。
“文达兄言重了,请坐。此乃非常时期,自当谨慎行事,我想子厚即便知道了也会理解的。”杨继盛拱手向周方正还礼,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周方正入座后,杨继盛起身取来茶杯,给周方正倒了一杯茶。
“多谢椒山兄。”周方正接过茶杯道谢。
“文达兄怎么看子厚所提的建议?方才子厚言及“或问二王”时,文达兄似乎有些激动?”杨继盛问道。
“以我之见,朱平安刚刚所提二点建议,确实是在为椒山兄着想。第一点,朱平安建议椒山兄删除圣上优容严贼之语,以免有指责圣上包庇严贼之嫌,这一点虽有因噎废食之嫌,但确实是为椒山兄着想,方正也劝椒山兄多考虑一二。”周方正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放下茶杯,缓缓开口道。
“文达兄都说是因噎废食了。”杨继盛缓缓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答案是这样。”周方正苦笑道。
“知我者,文达兄也。”杨继盛微微笑了笑。
“至於第二点建议,在我看来朱平安也是为椒山兄着想的,圣上二龙不相见的忌讳,以及祖制藩王不得干政、严防大臣同藩王私下相通,这都是不得不考虑的事实……不过……”周方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不过如何?还请文达兄直言。”杨继盛问道。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感觉,椒山兄也就耳中听听就好,不用放在心上。”周方正抬头看向杨继盛,缓缓说道,“我觉得朱平安建议椒山兄删掉或问二王,除上述两点禁忌外,应该还有私心。”
“私心?”杨继盛微微怔了一下。
“敢问椒山兄,朱平安现居何职?”周方正问道。
“子厚现居裕王府侍讲学士之职。”杨继盛回道,然后若有所思。
“椒山兄或问二王的语句,站在裕王府的立场上,应该是不喜的。”周方正目视杨继盛,缓缓说道,“这一句话,若是被有心人刻意曲解的话,未尝不可以理解为椒山兄弹劾严贼是受了二王指使,而二王之中景王与严贼交好,唯有裕王与严贼交恶,前段时日裕王行贿严世蕃才得以取回被扣,数年的岁赐。因此,这一句,可以进一步被曲解为,椒山兄弹劾严贼是受了裕王指使。朱平安大约也有怕裕王被椒山兄这一句话引火上身的考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