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黄色的纸张随风自燃,橘红的火星只扑闪了几下便灭,余烬下的飞灰簌簌地落在地上,铺展出一条可以踏足的道路。
说梦踩了上去。
齐斯将双眼睁开一线,问:“商城里竟然有卖符纸吗?我之前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
“不是商城里的。”说梦不疑有他,一边脚步不停地前行,一边解释,“最近各大公会不是一直在研究自制道具的技术嘛,我们副会长试着做了几张符纸,效果不错,估计过几天就要在论坛里小范围推广了。”
“是么?”齐斯遥遥望向前方。
枫林渐渐向两侧变得稀疏,一座四四方方的水泥建筑在荒莽的土地上孤零零地矗立,在血色的月光下蒙上一层妩媚的淡粉。
墙缝间的蘑菇沐浴在月光下,被照到的部分呈现淤青般的淡紫,和阴影处的深绿相得益彰。
齐斯看了一会儿,目光再度荡漾开去,意识如同落水的死屍般不住下沉,眼睛也缓缓闭了起来。
说梦感受到背上的人又没了动静,不知是死是活,本就悲苦的心境更加悲苦。
他背着齐斯,几步冲进水泥房中,在泥泞和枝叶凝成的手臂即将触碰到齐斯后背的前一秒,他不知从何处抽出两根钉子,一左一右斜插进门框,用一根红线栓住钉帽。
手臂在触到红线的刹那如同被灼痛了般抽搐起来,所有诡异尽数在门口所在的平面前停息,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兀然横亘。
“你需要多久?”说梦颠了颠后背,试图将齐斯晃清醒,“在下这道具最多撑十分锺,十分锺一过,我们就要被关门打狗了……”
“十分锺够了。”齐斯睁开眼,瞳孔中是一片空茫。
被时而从清醒的梦境中拽出,又时而不可控地坠入,他的意识、理性、认知好像全部被甩出了身子,只剩下即将飘飞的灵魂吃力地拖拽滞重的肉体。
他从说梦背上下来,踉跄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站稳,如同行屍走肉般一步步前行。
他用回忆的腔调说:“刚进副本的时候,我被关在20世纪那条时间线的禁闭室中,已经饿了三天,再不找到吃的就会死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包括蘑菇……”
说梦“诶”了一声,总感觉齐斯的状态不是很对,可他到底和齐斯不熟,只在研究常胥时看完了《无望海》副本的公开录播部分,因此也说不出具体的不对劲的地方。
齐斯一路走,一路踏碎长在过道中央的蘑菇,破损的伞冠迸发出腐烂的腥臭,阴魂不散地在周遭漂浮。
说梦摸出香水瓶,往空中喷了好几下,嘴上接茬:“然后呢?”
“在我将死之际,我看到了属於21世纪的时间线的幻象,看到了你、常胥和导游,在那个幻象中,禁闭室的门是开着的,穿着各色衣裳的游人来来往往,像极了一个美好而虚妄的梦境。”齐斯低低地笑了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近乎於一种梦呓:“我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她同样在死前看到了火炉、烤鹅、圣诞树等幻影。也许恐怖的邪神确实只能在痛苦中滋长,近乎於施舍地给以将死之人最后的宽慰。”
“他被钉在十字架上,邪神在另一个时空拔除钉子,牵引着他走下刑台。於是他继续刻画那些文字和符号,周而复始地重复被钉死的过程。他即将饿死的时候,邪神让他看到来自未来的美好,他有了挣扎求生的希望,却始终触碰不到……”
说梦听着齐斯平静得毫无起伏的语调,只觉得在此情此景下如听鬼语,毛骨悚然。
说话者的态度太冷漠,太疏离了,好像从旁观者的角度俯瞰世间的人、事、物,不带任何属於人类的情感。
“挺有趣的,不是么?”齐斯忽然笑出了声,“既然痛苦和死亡是连接两个时空的纽带,那又为何必须向神祈祷呢?”
金色的藤蔓虚影在黢黑的虚空中飘拂,一树灵魂叶片随着光线的流转波光粼粼。
张艺妤抱膝蜷坐在一地表面生疮的毒蘑菇间,高烧在她的脸颊上织起病态的酡红,咳嗽带出的血腥落在浅绿色的衣服上格外刺目。
饥饿到达了极致,令她恶心欲呕。她吐出大口混杂着血丝的黏液,涣散的意识编织出一幕幕幻象,仿佛又将她带回了诡异调查局的地下五层……
“张艺妤,到门边来。”一道声音自天外传来,清冽而沉静。
张艺妤吃力地扶着墙站起,拖着脚步扑向门口。
齐斯数着一间间禁闭室的房间,在墙底刻画了“47”的房间门前停步,轻轻拉开房门。
张艺妤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影影绰绰的人形飞逝而过,如同曝光失误的老照片,在短暂的时间里闪过一幕幕重影。
所有影子最终只沉淀成两道模糊的人形,一道站在走廊中,一道站在门边,模糊的边缘不规则地抖动,好像接触不良的投影。
而原本紧紧关着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齐斯指尖轻点金色叶片的尖梢,在心里无声地说:“接下来我会打开你右前方的那扇门,你可以先完成一次进食。”
张艺妤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在狭长晦暗的走廊中站定,左右环顾。
她看到,自己右手边的铁门无风自开,露出横陈在里面的一具屍体。
屍体孜孜不倦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对於鬼怪来说意味着补充体力和削减负面状态。
张艺妤走过去,用手挖下一块又一块的血肉塞进嘴里。血点子溅射上衣服,和她自己咳出来的血交相混杂,难分彼此。
新入喉的血肉很快填满了胃部,失眠症带来的不适逐渐缓解,她的视线清明了许多,已然能进行基本的行动。
她听到齐斯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些许赞许的鼓励:“很好。接下来找地方把手和嘴洗干净,到墓园去,把47号墓碑后埋的人挖出来。”
说梦在旁边目睹了齐斯开门的过程,看他先开了一扇门,等了一会儿,又开了另外一扇,从头到尾却一言不发,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就见青年侧过头看他,没有焦距的瞳孔黑而阴森:“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回墓园去,准备把人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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