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而清秀的属於年轻人的脸,眼角的猩红血丝如有生命般游动,几乎要夺眶而出。
白棋静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一会儿,伸手拧开水龙头,接了点水泼到脸上。
冰凉的无形之物肆意流淌,格外能使人冷静;眼中的血丝渐次褪去,恢复如墨的乌黑。白棋缓慢地转向,控制电子轮椅向阳台的方向移动。
一路上房门都没有关,他长驱直入,将轮椅停在阳台的玻璃门边。
阳台中的躺椅上,一个红衣女子的虚影略显局促地坐着。
她浓密的长发从额前垂下,瀑布似的遮去半张脸庞;拉长的舌头从发间吐出,像是霸王花喷吐的花蕊,格外引人注目。
——正是照片中上吊自杀的死者。
白棋看着女人,在唇角勾出一抹微笑:“卢语琴,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吧。
“比如——你死时的感受?”
……
白棋喜欢了解死者的故事,那会让他感到快乐。
因为对於正常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死亡更为痛苦的事儿了。
而幸福等感受是要通过对比才能得出的。
就像摇着轮椅的人沿街慢行,过往的路人向其投去同情的目光,其中不乏夹杂几分属於手脚健全者的确幸,庆幸自己在某一领域的条件比下有余。
咂摸他人的痛苦,才能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尚有变遭的余地,未雨绸缪也好,幸灾乐祸也罢,总比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人生中自怨自艾要幸福。
白棋喜欢咀嚼痛苦,包括旁人的和自己的,并且不惮於手动制造一些惨剧。
这是一种变态心理,作为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一种,促成了数以万计的连环杀人案,并在上个世纪光荣地成为了臭名昭着的前额叶切除手术的研究课题。
白棋系统性地学过心理学,能够客观地诊断出自己的病症。
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毕竟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问题。
超过九成人自认为自己存在心理疾病,更有四成人已经通过各种渠道确诊,他作为病友大军中的一员,并没有什么出奇。
鉴於法律的存在和侦查体系的完善,白棋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二十六年来从未亲手杀过一个人。
并且他通过杀死鸡鸭猫狗等动物的尝试,确定了:简单的血腥杀戮并不能带给他快感。
他所痴迷的,是富有美感和艺术性的谋杀,是高智商罪犯表演式的完美犯罪,和哥德巴赫猜想亦或者莎士比亚戏剧没什么本质区别。
他沉迷於刑侦小说,尤其是真实事件改编的,有具体案件细节的那些,并总是对那些罪犯的疏忽嗤之以鼻。
后来,他以高考714分的高分报考了警校刑侦专业,不出所料被录取,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被分配到南城治安局刑侦大队工作。
明面上,他让所有人相信他有一腔惩恶扬善的正义感;暗地里,他如饥似渴地翻阅刑事案件的卷宗,为那些血腥悲惨的故事着迷。
短短四年,他接连破获了两百多起刑事案件,声名鹊起。
可惜好景不长,在一起恶劣的连环杀人案中,他受了重伤,包括生理上和心理上的。
结果就是,哪怕身体在康复后,各个组件都没有毛病,他却不知为何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
他也因此从一线退了下来,在幕后做刑警大队的顾问,负责帮忙看看卷宗,提提建议。
这在旁人看来是天妒英才,他却甘之如饴。
毕竟,简单地破获案件已经不能带给他快感了,每每看到那些粗糙劣质的作案手法他都恶心欲呕。
他在期待一场完美犯罪,而退居幕后的日子让他有足够的闲心制定犯罪计划。
在今年年初,老同学徐子秦被调到了江城,他也跟着搬了过来,继续从事顾问的工作。
那些尚未来得及试试的犯罪计划,和他一起来到江城。
……
大周西南道,云州清徐县。
余晖已沉,夜色渐深,嫋嫋白雾缭绕,啾啾乌鹊归巢。
城外竹林间,颜彧和一位老和尚、一个少年围石而坐。
青色巨石上,稳稳当当地摆放着一个酒坛和三个破碗瓢。
穿旧袈裟的老和尚端起破瓢,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对颜彧道:“后生,老朽同你说,那长安也没什么好的,不良人夜夜就捉咱们这些没门路的妖怪呐。”
他佝偻着脊背,捻须而叹:“若是被抓着了,运气好的当几个月苦力,运气差的,可是要被拿去给女皇炼丹的。”
旁边的少年捧着酒碗啄饮,闻言抬头帮腔:“我飞进宫看过那女皇洗澡,五十出头的人还白嫩得跟个豆蔻少女似的,不知吃了多少我同族的精魄!”
一老一少两个妖怪一齐看向坐在青石上的颜彧,露出森森的白牙:“你且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颜彧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着蓝布长衫,一根蓝头巾束发,脸白得像鬼,被山林间浮动的绿火衬得幽幽。
他拱了拱手,喟然道:“晚辈不得不去长安。家父在晚辈十岁那年离家,为不良人所害,埋骨於长安;家慈三月前也去往长安,路途中遇上开仓放粮,数目不对,他们硬说是妖怪动的手脚……”
少年唾骂:“那些人类最不是东西,尤其是不良人!”
老和尚也道:“成日里找我们麻烦,还冠上些莫须有的罪名,我们劫他们的粮做甚?简直是无稽之谈!”(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