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杰克的观点来论确实蛮有道理的,但太过於理想了,他没看到这背后牵扯到的众多因素,这总共为三点,民众、"猎魔者"内部、贵族和皇族。
首先是民众,就论大规模搜捕这一点,民众们一直以来都视所有"法师"为敌,哪怕对方是个小孩,只要他们敢的话都能将其打死抛屍於街上,不在无差别抓捕"法师"们一定会让民众感受到日常的生命财产等等权利都没受到保障吧?那么光是人民的声音就足够压死"猎魔者"了。
如果就这样改变了搜补方针,别说是民众,上面的人肯定也都不会接受,大规模搜捕确实是非常消耗资源、时间、精力的,但同样的所拿到的资源也会非常多,直属於贵族和皇族的"猎魔者"肯定不缺资源,但一旦改变消耗巨量的方案,所配给的东西也一定会依照比例而减少,上级阶层的好处也肯定会因此少拿不少的。
贵族和皇族更不用说了,一直以来"猎魔者"虽是针对"法师"群体而成立的官方性武装组织,但就形式上来说也算是他们的私有军事武力,是可以稳固自己地位的一种方式,如果民众们选择迫害"法师",想必贵族们也会无所谓地说出:「想杀喔?是没必要啦,但你们想要杀就成全你们吧。」同时松开手中拴着"猎魔者"的狗链让其去扑杀掉可怜的"法师"们吧,让民众们知道国家管理人有在做事,他们也会很愿意被统治吧。
「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呢。」
「唉.....这么说也是。」
「也难怪你会这么生气。」
「你是指刚刚的事吗?」
「嗯哼,你是因为盖瑞的观点而生气的对吧?但并非是对他的想法有意见,而是自身的无奈感。」
杰克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我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这.....怎么这么说?」
「那股愤怒正是出於你那看穿了现实的无力而生的,有着美好的想像但却也只能继续盯着那股腐烂发臭的现实,而且你还没有任何能力可以改变。周围人也一直不断提醒着你这一点,就像是刚刚的盖瑞,他刚说出口的话就是提醒了你内心这一点,你没有办法改变现实的,什么都没办法。」
杰克静静听着我所说的,他的脸色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而是异常平静,但他刚刚转过头来的惊讶神色也算间接证明了我的正确。
「......真不愧是你呀梅瑟琳小姐,仅凭刚刚的一言一句就说出了我的心声。」
「只是自身拙见罢了。」
杰克轻笑几声看向走廊左边墙上挂着的"猎魔者"宣传海报。海报的美术风格说不上优秀但却简洁有力表示出了整张海报的仇恨意味。
「我是在一年前加入"猎魔者"的,同样也是看着那张海报。当时和我同期的同学除了盖瑞、米兰外,还有个年纪比我还小5岁的朋友。」
「5岁?我记得你现在是21岁对吧?他才16岁就加入"猎魔者"了?」
「对,"猎魔者"只要初中毕业且通过入门考试就能进来。他当时加入进来的理由也和我很相似,是为了帮家里赚钱才来的,毕竟"猎魔者"也算是公职,薪资和福利挺不错的,家里虽贫穷但他却是个热观开朗的孩子,脸上总是挂着"猎魔者"里很难见的天真笑容。可惜在我们被分配单位后就没什么见面了,我只知道他被分到收容所单位的消息,但我最近却意外和他见到面了。」
杰克似乎因为谈到以前培训的时光而脸上浮现出微笑,但在说到后面时眼神却越发哀伤。
「当时见面怎么了吗?」
「没怎样,都很正常。当时我才刚押送一位女子"法师"到收容所,你知道吗?就是几天前在大街上释放大规模杀伤"魔法"的女人。」
这我倒是知道,当时我和艾米莉还被扯了进去,幸好我们都没受伤。
「当时那位同学是出来接收犯人的也刚好和我碰面,他依旧是那副模样,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孩童的天真笑容,但不同的是──脸上的笑容和手都沾满了鲜血。」
杰克握紧了拳头将视线从海报上撇开彷佛是看见什么污秽之物般。
「他当上了处刑人,他那时才刚处决完这期名单上的所有名额。那副沾满无数冤魂鲜血的笑容是多么可怕,而本来稚嫩的双手则被刑具那粗糙的握柄给磨出厚茧。他笑着对我述说着刚刚房间内"法师"的挣扎模样是如此可笑且让人兴奋,那副如同泡过血池般而无法被清水洗净的双手也在我眼前挥舞着试图生动表现那群"法师"双手绑住同时被开膛剖肚的挣扎模样。」
一说到这杰克用手摀住嘴巴干呕起来,我急忙拿出手帕想要递给他但却被以手势拒绝了。
「抱歉....我开了这个话题让你想起那种事。」
我对杰克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是嫌疑人但他这模样也不禁让我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
「没事的,这也没办法。我现在的处境也很为难,当时明明是连蚂蚁都不敢踩的朋友为何却变成了可以活生生剖开别人肚子还笑的出来的屠夫了呢?甚至还以此为傲说出来给人听。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杰克缓过来了,他拍拍自己的脸颊随后又继续往前走。
从原本天真无邪的孩子变为冷血无情的屠夫,这种天大无比的转变会出现其实特别的正常。成为"猎魔者"的同时就已经接受了这身份下的职责,这种环境下可是会无关乎个人意志而选择服从所被赋予的权利或权威,理性、良知、个性等等的在这当下是会被强烈的『非个人化』意识给排除掉,人类是会被环境因素剧烈影响的生物,这无关乎本质上,只要给予屠刀或其身份立场的话想必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屠夫吧?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以前从书上看到的一场充满反社会行为的心理实验,我觉得这方面还蛮有意思的,真是好奇当年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典狱长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是本质上的血腥性格因当上典狱长而得到释放,还是因其当上典狱长才变成了血腥性格的呢? (梅瑟琳是以史丹佛监狱实验为例,是1971年由美国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领导的研究小组於史丹福大学心理学系大楼地下室的模拟监狱内,进行的一项关於人类对囚禁的反应以及囚禁对监狱中权威者和被监管者行为影响的心理学研究。)
「我这么对你说可能很失礼,杰克。但......我认为你退出"猎魔者"比较好。」
我跟上杰克的脚步在其身后缓缓说出了这句话,他这种思想在"猎魔者"里如同就是异端,想必用不了多久估计他会先疯掉吧。
「退出吗....?」
「你愿意吗?」
「我....不太可能...」
是生活的原因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单纯继续待着而已。」
说谎,再说了这种连理由都不编的借口用膝盖想也知道他是在逞强。
「这样呀.....那你之后要怎么办呢?」
「谁知道呢,就这样傻傻过下去吧。」
「那你的想法也是不错呢,傻傻的过下去。」
「就是呀,在这样下去我冲早会先疯掉的,与其那样不如先扼杀掉自己的所有感觉,舍弃掉只会成为自己负担的情感,就这样挂着无意义的笑容当个小丑吧。」
这说出来岂不是会被人嘲笑,明明在外人看来笨拙无比令人发笑的小丑才是早已看透一切的聪明之人。
比起从天使路西法堕落成恶魔撒旦,还不如一开始就抹除掉自身的一切想法就一直装傻下去,这是既愚蠢又聪明的方法,听起来很矛盾对吧?省掉那些吹毛求疵的心吧,毕竟都有"猎魔者"这种官方极端非人化组织在这讲求人权主义至上的民主国家互相存在着,世界本就是因互相矛盾而存在的呀。(非人化,又称非人性化或去人性化,是指对他人的人性的充分否认,经常随之而来的是对其他人的残酷,以及对他人痛苦的不怜悯)
「我们到了。」
我们站在眼前巨大无比的铁门前,铁门上可见许多历史洪流带来的褐色铁锈痕迹同时上方还贴着许多五颜六色让人看着混乱无比的贴纸,应该都是些内部成员的个人兴趣而贴上去的吧,但也有些是让我看了都忍不住说出句「真没品....」的恶趣味贴纸,抬头看去能够清楚看到标示着"魔具管制科"的大号牌子正挂在门前。
「这铁门还真够......气派的呢。」
「外人第一次见都是这反应呢。」
杰克走到铁门右侧打算使用开关来打开门,但此时大门却突然打开来发出了如同未知巨兽苏醒时的一阵低沉怒吼,铁门向左右两侧的缝隙内收了进去,等到大门完整打开后一架右半身被完全拆除且露出半张骇人机械面容的傀儡缓缓走了出来,我急忙退到一旁让其通过。
「看来不需要我开门了。」
「咦?这不是杰克吗?」
穿着橘黄色和白色相混搭的邋遢工作服的一名大叔从门内走出和杰克搭话。
「大叔好久不见了。」
「别开口就叫人大叔啊臭小子,你来这要干嘛呢?抱歉呀,现在没有什么活给你干。」
「没有没有,只是带人来查事情而已。」
手中拿着登记表的大叔走到杰克一旁的我面前眯了下眼睛审视着我。
「........他....她是女孩吗?」
「是的。」
真失礼,我虽然是着男装但这么直接也不太好吧。
我微微向他点头致意道。这么说虽然不太礼貌,但他的脸看着有点凶呢,希望不会又因为“魔女”一事而缠着我们。
「行吧,你们要干什么就跟里面的人说下声,我还得带着这台傀儡去做报废处理呢。」
「最近真是辛苦你了呢大叔。」
「真是让人头痛,最近傀儡们的核心都有点不稳定,总感觉是有人动过手脚似的。」
「那有什么大碍吗?」
「嗯?啊..这个嘛....我也不清楚呢,毕竟核心本体的构造都没问题,且刻印也都很完整。但我整感觉还是哪里怪怪的,有一些傀儡核心是很正常的,但大部份的却都还是有股违和感。」
动过手脚吗...?连整备人员都这么说了。凶手能够操控复数的傀儡,但究竟有多少架是被他控制着呢?不对,他又是从哪里下手的呢.....待会在想吧。
大叔带着刚刚走出的傀儡离开了这里,而我们则顺着还没关上的大门进到管制科的内部。
这里空间还蛮大的,房间内的机械结构相互配合发出着尖锐声响,墙上布置着密密麻麻的管线和齿轮结构不免让人带有点蒸气庞克的浪漫想像。但实际情况是地板上的排气孔时不时就喷出些不仅恼人且燠热的蒸气遮挡着我的视线,幸好我今天是穿着裤子而不是裙子,不然我就得按住裙子的同时还要拉住帽子不被吹飞。
每个区域又被分为了各个房间,像是"魔石"调整亦或是"魔具"附魔区,房间内的人们正在努力工作着,看着眼前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猎魔者”们在因为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而各个摆着一脸胃痛表情苦恼着不由得想要让我出声为其加油打气呢,毕竟数学、化学、物理什么的我最不擅长了,为那些正读着专业科群的人们献上最高敬意吧。
「"威力型强化魔石"应该是要7.64多的"魔能"量去注入容器才对,若要取整数为8的话泄漏偏差值至少得控制在0.3436多左右,但光是注入所需的媒介支撑量至少得再多加一条算式......等等这数字怎么这么怪?他们是不是带错公式了?」
哪怕我只是个门外汉但看到眼前的专业人士们居然犯下这种低级错误让我差点忍不住想要走上前抢下粉笔来完成公式修改,这不就是普通的高阶工程魔量偏差计算方程式吗?二等一"魔术"学位至少会学到吧。(英国的大学学位分别为最高阶的一等学位、二等一学位、二等二学位、三等学位,三等为最低阶相当於及格边缘的成绩。)
「嗯?怎么了吗?梅瑟琳小姐。」
「咳咳──没事的,只是被周围场景给弄分心了。」
我跟着杰克很快就来到了负责傀儡方面的区域,这里的整备人员相比於其他地方来的多,但都多为体力活的工作,而整个密闭区域里不只放着许多傀儡零件或其工具,同时还伴随着整备人员们的浓浓汗臭味,真想让人抱怨天花板装着的空调和通风口都是装饰用的,就算再怎么节省经费至少也该给干着粗活的工人们装个好一点的空调吧,纸搧的风都比这空箱般的空调来的更有用。杰克灵活地绕过整备人员以及挡在路前的杂物径直来到一小房间前。
「我也是没这么想到你这么熟悉这。」
「毕竟有些时间段会来这一下呢。」
听刚刚那位大叔说的话似乎杰克会时常来这里帮忙的样子,就算是在本部也依旧不改到处跑的习惯呢。
走进和外面臭气完全隔绝开来的房间内让我擤了擤鼻子重新换气过一次,这里感觉就像什么档案库一样,没有开灯因此房间深处盘踞着黑暗,我们所处的门口附近则是依靠着穿透挂着的百叶窗进来的外部灯源提供光亮让我们可以勉强辨识周围环境,虽说一点用都没有。
杰克打开了一旁的电灯开关,挂在天花板上的长灯管就像没睡饱似的频频闪烁几次后才不情愿地张开双眼为我们提供照明,长年占据房间大部份空间的黑暗也被敌对的光明给赶回了属於它们自身的阴暗角落。
「这里是档案库吗?」
「算是吧,这里专门储存着历年来傀儡的各式纪录,像是登记编号、外派行动、报废处置、警厅所属傀儡登记等等的事情。」
「恕我失礼了,但这里人是不是都不太爱干净呢?」
「这个嘛.....毕竟没有人负责处理这房间呢,也不会有人没事找事做。」
看着眼前不是无序堆放着的文件堆就是被随意摆放在架上的纪录本都让我忍不住吐槽一番,我知道本身卫生习惯也没很好的我是没资格谈论这一点的,但看着眼前如同当年伦敦被大轰炸过后的惨状还是让我无法忍受。
「那么你想查些什么纪录呢?」
「昨日的夜晚巡逻以及今早归队的名单,以及最近的修检报表。」
我和杰克分别开始了各自的查找。越过地上如同垃圾般的混杂文件堆来到丝毫不带一点标示且顶部还略微凹陷的柜子前翻找起了资料。
我想要确认看看洁西卡所说的资讯,关於装备缺失这一讯息,不是说我不信任她,而是我需要另一方面的完整资料,从专门处理傀儡的部门里应该能够找到提供给傀儡的装备才对。我从第一个柜子由上至下一一查找,持续着这一动作来到了第五个柜子,终於找到部份相关讯息了。
「终於呀.....现在想想有艾米莉帮我整理平时的资料真的是太幸福了。」
感叹着有艾米莉真好的同时翻看起了眼前纸张部份皱起的文件。
如果对照着我刚拿的另外几张资料来说,这个近两个月前的配给表上确实出现了明显的落差,再怎么说这也太夸张了吧,假如是以特定为傀儡提供的禁魔铠数量来看,每次运送都是标准200套的话,那么这两个月内就已经丢失了至少250多套以上了,算上总计发生了五次运送事故,平均下来至少每次都丢了至少50套起跳。
「先不提其余武器装备等,这五次里每次丢失的装备数量都相差没多少。」
这五次里所丢失的装备量都统一的奇怪,禁魔铠的丢失状况为52、48、50、49、51,都是些偏差数不多的数目,依旧平均为50套。
「禁魔铠还好说呢.....其余的枪械、弹药、"魔石"、防具、近战兵器等等的都是60件起跳。」
为何会袭击运装车呢?不用想,肯定是针对於装备上,但我正是好奇这一点,为何凶手需要这么多兵器呢?结合深夜上跟凶手的接触,难道是他正在酝酿什么行动?而且都发生过五次了居然才冲冲换掉傀儡保全,真不知道上面的人在想些什么,会跟凶手有关联吗?这很难说呀......总之先用笔记写下来吧。
五次装备袭击案都是由凶手指示的,装备类别缺失量各有不同,但五次所缺失的装备都保持平均量值,推测和之前的傀儡伤人案有关。
「梅瑟琳小姐,我找到你要的资料了。」
「辛苦了。」
我将手中笔记本收好后就接过杰克递来的一叠文件。
「东西还蛮全的呢,我原本以为今天的资料还没整理完。」
「毕竟这里是24小时轮流待命的,所以早晨五点多归来的傀儡们都已经被代班的登记好了,只不过修检单只有一个月前的,那是最近之前的了。」
我先是查看了昨晚的巡逻登记表,昨天"猎魔者"总计出动了120台左右的傀儡,但120台傀儡也都准时归队了。
「啧.....」
明明纪录上非常完整且详细但我却表示不满的发出咂嘴声,正是因为完美才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搞得我又重新来回看过了一遍,但遗憾的是什么问题都没看出来。
这什么玩意呀.....总计120架傀儡都完好回归,也没有出现损伤,既然这样只能排除掉那架所伤的傀儡还未归队的可能性了,不知道翰森那边状况是怎么样。
「你真的确定这是今早的归队表吗?杰克。」
「没错。」
不想接受现实的我不死心地又问到一次,但得出的回答又迫使我只能放下手边的纸张看起了一旁还未审视的另一文件。
一个月前的修检表内容密密麻麻的,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什么齿轮卡住、撞针歪曲甚至是被涂上喷漆这种恶作剧般的行为都有在报单上,看得真叫人想直皱眉头,这样也根本没有什么有用的讯息。我将所有文件叠好排整齐后还给了杰克。
「这样就好了吗?」
「嗯,我该知道的都有了。」
虽然我口中这么说着但我还是将一些必要资讯给写上本子里了,和那架傀儡行踪成关联的纪录都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有被造假的可能吗?
嗯.....不一定,但早上的轮班人员可以查看看,凶手和傀儡有强烈关联,或许我本就该严查看看整个傀儡区域的工作人员才对,回去的时候在做份完整的人员名单吧。
「感谢你今天协助我,杰克。在我走之前还有个关於刚刚话题的疑惑想要再问你一次。」
「请问吧。」
「你认为这个世界是正常的吗?」
「........我一个理念完全不符的人却依旧选择待在“猎魔者”而且还没有任何理由,你觉得这算正常吗?」
「那肯定属不正常呢。」
「对吧,这世界本就不正常了。」
也是没错,当个专门逗人笑的小丑或许比较幸福呢,但真没想到装成疯子的小丑居然才是脑子最清楚的家伙,就这点来说还真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