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毅与自家小弟在旁边写写画画的内容自然还是她最为关心的事。他们在那儿聊怎么样才能飞上天——对这件事周佩是有些无奈的,她知道君武学格物之后最期待的就是有一天能飞上天去,但自家小弟这样空想就够了,今天宁毅这当老师的还煞有介事地与小弟讨论起来,她心中就觉得有些不着调。
但情况的发展颇为诡异,外面下着雨,酒楼内的隐约歌声中,宁先生居然还真的在那儿画了好些东西出来。陆陆续续地从构造和原理上结构飞上天的可能性……飞天?哪里会有这样的可能,又不是神仙。但宁毅详细又浅白的述说之下,周佩看了那些图形后,心中竟隐约觉得这真有可能飞起来。
最有可能的,自然是一个大号的悬挂了篮子的孔明灯,另一个有两对翅膀的东西更加复杂,然而这是从风筝里演化出来的,基本的原理,周佩竟也能听懂一些,假如大大小小的风筝可以飞上天,这个……是不是也有可能呢。
这样的念头只是稍稍的掠过心头,最让她郁闷的是,小弟听了这些之后,恐怕要更加迷上那格物学,要当一名工匠了。这宁立恒……宁先生……不讲信用!
然后,她听见宁毅开始跟君武说一些其它的东西。
“……这几日里,带你去看织布机,看码头上的吊轮,看水车,看印刷,这些东西一直在发展,织布机如今有一千六百多个零件,效率比起两百年前来,增加了五倍有余,比起千年前最原始的织布机,发展更是数十倍也不止,水车发展有两到三倍,也更加耐用了,印书的作坊里,雕版已经做得越来越好,师傅也越来越熟练,如今的活字还有很大的问题,但当然有发展的余地,只要找到更加耐用的活字材料就行,什么时候能找到,如果这样下去,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周佩在面纱后嘟了嘴,君武则拚命点头。宁毅笑了笑:“但是……两百多年的时间,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做这个吗?”
他顿了顿:“江南一带靠织造业吃饭的,至少是几十万人,两百多年来,一共经历了多少代人。大家都靠织布维生,能够多织一点,就能多赚钱,作坊兴起之后,类似苏家这样的大户,至少也会养着几个帮忙改良织布机的匠人,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效率增加了五倍,有的人一辈子也只是稍稍改良了其中的一个小零件……”
君武迷惘地皱起眉头时,宁毅叹了口气:“其实真正研究和改良织机的,都是些笨人,真正的聪明人,只要有些门路,就都去读书了。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有机会念书的,谁还愿意当个工匠呢。但投身这一行的,就算是笨人,我们假设有一千个吧……君武,你觉得自己一个人比一千个人厉害吗?”
君武冲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以前你年纪还小,现在你十三了,就算不能成家,也可以开始立志,这些东西,可以真正跟你说一下。”宁毅将身边画着热气球的一张纸放在周君武面前,“这是我们现在定下的最简单的办法,有几个方面的问题,你要解决。用什么样的绳索、用什么样的燃料,怎样最稳定地控制火的大小。火必须足够大,但用来烧的又不能太重,用作这只热气球上面部分的布料,必须能密封,而且能够抗住火的热量,不能破,一旦破了,哪怕是一个小孔,上面的人就全都没命。这些东西任何一条都需要其他行当的辅助,光是造出这种好用的布料来,你可能都得在织造业里忙乎一辈子。而上面用的绳索,你也知道了,光是码头上吊轮用的麻绳的编法,都关系到吊轮的效率,是很讲究的……这只热气球还不能控制飞的方向,你一个人,一辈子的时间,能办到吗?”
“那……那怎么办啊……”君武的脸已经皱起来了。一旁周佩却是愣了半晌,望着宁毅眨了眨眼睛,她此时已经隐约猜到宁毅要说些什么了。
宁毅偏了偏头,看着眼前的孩子露出了有些蛊惑人心的笑容:“你还小,一开始你喜欢这什么格物,也只是觉得有趣,不过世上是没有一直开开心心就能顺手做成的事情的。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你可以用几年的时间想一想,因为我可能就要去京城,没有时间再教你这些了……”
“你姐姐一直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个大人物,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但是没有可能,你虽然小,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康王殿下也明白,所以他从来不管你。但偏偏格物学你将来可以去做,工匠之学,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将来可以有钱、有权,你可以笼络一大批的聪明人,你可以让他们有目的地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只要你能总揽大局,把握住方向,这些东西弄出来的时间,就可以十倍百倍地缩短。那么首先,你就得学着当个聪明的王爷,学着怎么让更多的人跟你做一样的事情。你很聪明,如果你真感兴趣,王府里有很多人可以教你这件事……”
宁毅说到将要去京城时,俨然有一种托孤的凝重感,几乎在当时,小君武就心潮澎湃地将决定做下了。而在此后的几个月乃至於数年间,某种类似使命感的东西才随着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逐渐地在他心头堆垒起来:有些事,或许师父都做不了,但他是可以去做的。
这是后话了。而在当时,一旁的小郡主周佩则更加钦佩於对方的舌灿莲花。这天算是暂时解决了周君武的事情,下午回到苏家,却听得杏儿说起,上午有几名儒生联袂上门拜访,都是在江宁一地颇有名气的文人了,其中一名便是王府的客卿,他们邀请宁毅去参加两日后的一次文会。这文会却与一般年轻人试图崭露头角的诗会不同,与会之人皆是有深厚功底的儒生,谈诗词、论文章、叙时事。几人等了宁毅半个上午,见他不在,便将请柬留下了。
“不去。”
宁毅看了看请柬一眼,见没有“你一定要来否则杀你全家”之类的字眼,便将之扔到一边,抛诸脑后了。
(本章完)